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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黄苗子先生的小文《樱雾》,领略到京都樱花的幽美。
在文中,黄苗子引用了香港作家小思的描述:“我在寺中,寺在山中,山在樱雾中。但不觉暗香浮动,不沾一瓣落樱,只因---遥远。”
黄苗子接着写道:“用‘樱雾’这个词来形容樱树之林,是很恰当的,虽然我去得早了几天,碰着天寒,音羽山的樱林还刚刚吐红,但可以想象出两三天后,‘樱雾’给清水寺带来如何的轻艳。特别是四月一日那个雨天的下午,我们在京都皇城附近小径上,面对隔河的樱林,那种‘花非花,雾非雾’的醉人情调,更使我后悔没有看到清水寺对面山上的樱花。”
我没见过京都的樱花,但经常看到乡野的桃花。少年时代,春雨霏霏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行走在原野上。在清清养眼的绿意中,忽然看到遥远河堤上,一片片粉红的雾霭弥漫开来。
沿着曲折迂回的乡间小路,好不容易来到那片桃花盛开的树林。那氤氲的雾气在眼前渐渐消散,寂静的花瓣上,晶莹闪亮的水珠儿摇摇欲坠。
我有些惆怅,原以为在这桃雾迷蒙的地方,掩映着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走到近处,却发现桃林深处,只有一间守林人住过的残破土屋。我还是不甘心,淋着蒙蒙细雨,在宁谧而深邃的桃林中继续寻找。
我相信,这里一定隐藏着一个神秘的所在,只不过我的眼睛看不到罢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写出了中国人对这个神秘世界的渴望,晋太原中,武陵打鱼人沿着溪水漂浮的花瓣,一路探寻,发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林。在桃花林掩映的山洞后面,果然找到一个鸡犬相闻、怡然自乐的和平世界。后来,当打鱼人带人前去寻找时,却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了。
陶渊明之后,有多少像南阳刘子骥那样的人如醉如痴的寻找桃花源,都无果而终。一直到现在,还有一些地方高调宣称发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搞旅游赚钱而弄的把戏而已。那个和平美好的地方,究竟藏在哪一片美景当中呢?
因为找不到美丽背后的真实所在,有些人便提出以美作为人生终极目标。二十世纪初期,蔡元培等人提出的以美育代替宗教,便是这种思想的体现。因为这样的思想,有很多艺术家放弃了对真理的追问,而仅仅以美作为艺术的最高价值。
智利作家卡夫列拉.米斯特拉尔在《艺术家十诫》中,开篇便列出第一条要求:“爱美,因为它是至高者在宇宙间的影子。”我赞同米斯特拉尔的说法。美是天国存在的重要线索,每一片美景,都泄露出一些重要痕迹,指向那个永恒而神秘的所在。
作家老舍曾以《蛙声十里出山泉》为题,请齐白石先生作画。老先生沉思片刻,挥毫泼墨,在宣纸上画出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中,有一群活泼游动的小蝌蚪。那一群小蝌蚪告诉观赏者,在这简单的画面背后,隐藏着一个蛙鼓声声的山谷。
美的价值不在于自身,而在于揭示和指向。如果这种揭示指向永恒,那便是艺术的至高境界。
我们内心真正的渴望
沿着河堤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散步,看到路边的小草已经显现出柔嫩的绿意。还有那几株大杨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出毛茸茸的长穗,在春风里轻轻地摇摆。
运河的水已经完全融化,呈现出新鲜的深蓝。阳光轻柔而明亮,仿佛带着浓浓的爱意。
潮润的天空上,一朵朵白云静静地飘浮着。远远地望去,让人心里生出朦胧的情绪。我想起中学时代,在那一所乡村中学,春日的傍晚,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到校外去散步。辽阔的田野里,麦苗悄悄地返青了,野菜也在田野上钻了出来。远处的河堤上,树木的枝条染上了一抹抹绿意。
当我和一个同学正在漫步闲谈的时候,在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名女生的歌声:“我是一片云,天空是我家......"
歌词很简单,但那样美,在那个女生清脆的嗓音里飘动,像春天里轻轻飘浮的云朵。那是另外一个班级的女生,我们并不认识,甚至也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那柔美的歌声在我脑海中悄悄留了下来。
多少年的时光过去了,每当看到春天的云朵,我的耳边就响起那朦朦胧胧的歌声,我的心里便想起那充满梦想和憧憬的青春岁月。那美好的时光仿佛一只小小的纸船,在运河的水波里渐渐地飘向远方,永远不再返回。
翻阅c.s.路易斯文选的时候,忽然有一段话跃进我的眼帘---
这些东西---美、对过去的回忆---是我们真正渴望的事物的影像,如果被误作事物本身,它们就变成了愚蠢的偶像,让崇拜者伤心欲绝。因为它们不是那个事物本身,只是一种我们未曾见过的花的香味,一首未曾听过的曲调的回声,一个未曾去过的国家里传来的消息。
读到这段话的时候,心里受到很大的安慰。是啊,在我们记忆深处,那一些珍贵的青春的情愫,只是我们所渴望的一种美好事物的投影,而那种美好事物只能感觉,无法言传。很多时候,我们错误地把它所寄身的那些短暂的事物当做它自己。当那些短暂的事物必然逝去时,我们会觉得黯然神伤。
其实,那种美好的事物并没有逝去,它在遥远的国度等待着,等待着与你最终相逢的时刻。而且,只要我们心存渴望,它还会继续投影于新的事物当中。所以,我们的心不应该在对过去的眷恋中渐渐死去,而应该在对未来的期待中焕发新的活力。
我们真正所爱的,并不是那柔美的歌声,也不是那漂浮的白云。我们真正的渴望,只是藉着歌声和白云来到我们身边。是啊,那首歌只是我们未曾听过的曲调的回声;而在白云上面,映照着那个国度明亮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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