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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祖母病重,我回家探望。她是大家闺秀、知识女性,退休前从事教育工作,凡事都得体有度。
坚持出院、保守治疗、6个子女轮班侍候,祖母缠绵病榻的日子仍衣冠整洁、体面不变。我和几个堂兄妹、表兄妹都赶回家乡,大家好珍惜最后的一点时光,恨不得时时刻刻侍候在她身边。她却叮嘱我们:“不用天天来,来之前先打个招呼……”
祖母认定,服侍老人是子女的事儿,孙辈不必受累,不要让年轻人看到自己行将就木的“可怜样”,免得对人生过度悲观。
祖母见我们之前,定让人为她戴上假牙、梳理头发、披一件考究的外套,再用漱口水清洁一下口腔。
她非常虚弱,能讲的话很少,都经过深思熟虑,字字玑珠。
作为大龄剩女,家人逼婚让我苦恼无比。祖母每次见我时却拉着我手,坚定地说:“婚姻千万不要将就,好女孩是金子总能发光!”
每当祖母用那种不舍而又坚定、温柔又欣赏的眼神看我时,我就想与她多呆一会儿,再得到多些精神的抚慰。然而,不到片刻钟,祖母便赶我走,她说自己体力不支,不想让我看到她不体面的模样。
最后一次见祖母时,她特意擦了一点口红。
被癌症折磨到骨瘦如柴、面如蜡色的她,还在用这种女人味十足的方式热爱着生活。
我流泪,她轻声问我:“我是不是丑哭了?”看,她总有她的幽默,能够将生死离别化解得云淡风轻……
我们静坐了一会儿。她递给我一个大红包,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事后,我才知道祖母将最大的金钱遗产留给了我,理由是:“不要让女孩觉得嫁不出就掉价,这么优秀的女孩,应该过更好的生活。”
按着祖母的遗愿,她在清醒的最后时刻请牧师为她做了祈祷与祝福。
当她进入昏迷期之后,便拒见任何孙辈和重孙们。子女们守护着她,大家为她唱赞美诗,她的灵魂很快走了。
然后,又是按她生前讲好的,大家给她那用了十几年的双人床换上一幅花团锦簇的新床单、再为她穿上最美的一套衣服、戴上结婚的戒指,早已约好的殡仪师也赶到家里为她整理妆容。
当我们孙辈们再见她时,她神采奕奕、荣光焕发地躺在床上。
那种慈爱与荣光、温柔与淡定,让我们哭都哭不出来。我们一个个走上去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出最后告别的话……
一切都那么神圣平静,伴着落日的余辉,祖母的卧室宛若教堂。灰尘在绚丽的光线中舞蹈,我甚至有一种穿越时代、走入永恒的感觉。
我终于懂得:
最好的怀念,不是哭哭啼啼地宣泄一时之悲痛;而是脸上带着笑容、心中满是欢喜、让生活中一切得体皆宜,像她一样活出大家闺秀的尊贵生命来……
时隔多年,每次想到告别的那一幕,
我仍感动,我仍确信接她去天堂的天使就在那里。
令我感动的,不是生离死别的肝肠寸断,而是祖母一生的教养与修炼,在重疾与临终时,以最美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见到更多人的离世。
人们在极度的病痛中,往往斯文扫死、灰头土脸、恨不得抓牢所有人围在身边。
很少有人考虑自己的形象、很少有人顾及对方的感受,后天的地位与财富被死神剥夺干净,人性的自私与丑陋在死亡面前暴露无遗……
即使晚辈再孝顺,服侍久了,也有一种乏力感与受挫感。“久病床前无孝子”,恐怕不是孝子不孝,而是病榻上的老人,要将太多的怨气、不满、绝望、痛苦,不分场合、不顾时间、毫无节制地灌输给身边的人。
然而,祖母不是这样。她的教养,让她在任何环境中都节制自己,让别人舒服、让别人得益处、让别人永远记住她优雅的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祖母给我的那个大红包,我都舍不得去银行存掉。
我常在倍感压力时,一张张数着这些崭新的票子,相信自己是有家底、有身份、有教养的好女人,然后,不念过去不畏将来地继续热爱生活。
后来,我真嫁了个好老公,
过上祖母认为我配得的生活。
一天,我无意中读到艺人刘若英
怀念祖母的文章《一世得体》。她那身为将军夫人的祖母
“优雅之中有幽默”、“永远形象端正”、“不但有教养与决心,而且有细致的操作”……
这些似曾相识的描写,让我祖母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优雅美好的老妇人。
她们活的时候,是家人的一盏灯;离开之后,就成了天上的一颗星,馨香之光仍萦绕在所爱之人的身上。
想到她安详的脸,你就知道灵魂是永恒的。
细读她一生的路,你就懂得
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
然后
你去读她生前一直读的那本书
你去见她生前一直接触的那些人
你就会明白她去了哪里。
而且,
“那条路,你们知道……”
耶雅亿:80后作家,混迹于多家报刊、杂志、公众号等媒体,自建一个不删稿的后花园。我不以为耻的,终将成为我的荣耀。
整理人:Z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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