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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心:是谁医治了我的医生?|回忆拾光




写在前面

医不自医,是医者最大的吊诡。仁医贤姐也不例外,但她却幸运地找到了真正的拯救。感恩节,让我们和作者一起,回味这个感恩的故事。


是谁医治了我的医生?

寸草心


音乐来自小羊诗歌


谨以此文纪念龙昆贤医生

A


惊变


本世纪初的一个夏日,天气特别热,没有一丝风,一大早人已像在蒸笼里。我回华南沿海地区小城的老家探望父母,也顺便去贤姐驻诊的医务室把个脉,一来看望老朋友,二来了解身体状况。五十刚出头的龙昆贤,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中医师,诊所常常门庭若市,病人来自五湖四海。


这家坐落在国营电机厂里的小医务室,如常坐满了病人。一踏进门,只见一位羸弱老妇在为一个中年男人把脉,我以为换了医生,转身想走,忽闻熟悉的招唤:“阿妹,进来先坐一下。”


啊,那不就是贤姐的声音吗?!惊诧地坐进候诊处,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她原本的轮廓。那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不见了,只剩几缕灰白的碎发露在浅灰色的毛线帽缘外。那间房子闷热得很,风扇开到最大挡吹着其他人,她身上却穿着好几件毛衣。


送走一批病人后,她步履蹒跚地走到一旁的水槽洗手。“阿妹过来,让我看看。”她缓慢地摊开处方纸,照常伸出右手把脉,指尖的力度仍如往昔。我默默地凝视着她的脸,只见她一边挥笔写药方、一边幽幽地说:“你下次回来未必能见到我了。”


我顿时一阵心酸,怅然垂下眼帘,然后盯着那牙齿都快要掉光的嘴巴轻轻地问:“您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脑垂体有个小瘤,当年发现时儿子还小,我不想去切除,因为手术风险高,也知道中年后不能做了,就自己用中药调理,一直都算妥当。”她顿了顿,神情落寞,“这两年恶化了,引发糖尿病,还有其他并发症。”


我知道,在贤姐眼中我向来只是体弱的小妹妹,一个需要被她照顾的人,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回应:“该在家多休息吧?有没有试过其他办法呢?”


她叹了一口气:“儿子还在上学,我要工作才有钱用呀,况且这病花费很多。”她越发显得沮丧了,“用过你龙爷爷留下的祖传秘方,也试过西医,练过气功,吃过各种偏方,甚至念过佛经啊,总之什么都试,但全都没有用。”


我心里七上八下。贤姐看完症还不让走,从抽屉取出一沓纸,异乎寻常地详细叮嘱我,今后在某些节气吃什么、煲什么汤水、熬夜时怎样调理身体等,边说、边写,仿佛在写遗嘱……我心情沉重,双手接过那沓纸,像捧着贤姐的爱心和祝福,很想大哭。


B

名医


贤姐和我都在这个小城市土生土长,贤姐的父亲老龙医生医术精湛,在本地颇有名望。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政治运动中,他们祖传的诊所被迫关闭,老龙只能到我父母工作的那家工厂当医生,救治了很多员工和家属。有一次在回厂途中,老龙看见一个弃婴被搁在郊外的稻田边上,奄奄一息,他跑去找附近的村民:“快!你们谁认识孩子的家人,快去告诉他们还有得救,只要……”那家人按照他说的把孩子领回去喂药便活过来了,结果全家跑来厂里道谢。


七十年代后期,老龙被恢复政策,回到自家残旧的老宅子重新开诊。我出生后体弱多病,从小就被爸妈抱到他的诊所,“药罐子”成了龙爷爷的“小老顾客”。


贤姐在老龙七个儿女中排行第四,该上大学时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了乡下务农,还当起“赤脚医生”——那个时代没有经过正规医疗培训的乡村医生。


像许多同时代青年一样,她回城那年已过了念医学院的年龄,老龙只好在家里给她传授医术。她天资聪敏,更难得的是勤奋好学,很快就继承了整套医术和诊症技巧。八十年代末,医生都需要正规执照或特别许可才能合法行医,龙爷爷去世后,他的生前好友安排贤姐在一家小工厂的医务室工作。以她的医术,虽然在那儿是委屈了,但毕竟能悬壶济世了。


贤姐一向声如洪钟,两眼炯炯有神,一头乌黑的秀发结成长辫,身材比一般妇女高大,性格豁达开朗,说话十足像龙爷爷那样幽默。其他中医师开一副药要用十几二十种药材,她常常只要几种便能药到病除。

我少女时期有一次眼皮里面长出一颗硕大的脓疮,哭丧着脸去求救,她微微一笑,从银针盒里取出最小的一支针:“别担心,来,用一只手摸着眼皮。”她胸有成竹地在手腕的穴位下针,完全没痛感,不消一分钟,随着银针轻摇,眼里那颗脓疮一点点消失了!


我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多年后回亚洲工作,每次回小城探亲都找贤姐调理身体。本来这样有限的接触,通常不太容易掌握病人的情况,但贤姐凭着深厚的切脉功夫,每次都准确地分析身体状况,连我自己不察觉的小毛病也能洞悉。


我母亲也信服贤姐的医术,有一次老人家感冒多日高烧不退,只好住院,西药把她吃得昏昏沉沉,院方后来束手无策。她偷偷去找贤姐开药,吃了几副就康复了,医院莫名其妙,只好批准出院。


C

拯救


然而如今,医术高超的贤姐却被疾病折磨得人不像人,我看着心疼极了。


贤姐把最适合我的养身医术全部写在纸上,又贴心地考虑我刚出来工作没积蓄,只要求去邻街买两包最便宜的无糖奶粉,让家人过两天送来诊所当作回赠(这是因为贤姐讲究风水命理的循环)。


送我离开诊所时,她忧郁地说:“我治好了那么多人,却没有能力帮自己,现在只不过在等死。”


我的眼泪直往心里淌,却不敢让她知道。回家的路上,骄阳如火般炙热,像在人伤口上撒盐。这么好的医生,这么年轻已步向死亡,似乎没有拯救的办法了。我边走、边默祷:我没有钱帮补她,怎样安慰病重的医生呢?除了买几块钱一包的廉价奶粉,还能做什么?


我哀愁地回到父母家,把那沓处方珍重地收进行李箱,准备上路回大城。忽然,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里一本福音小书上,是上次回乡我送给父亲的,讲一位经历佛道诸教后信主的学者的生命故事。那一刻,心中冒起一个极度强烈的意念:这书要送给贤姐!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于是我把薄薄的书夹在几包无糖奶粉中打成包裹,请母亲过两天送去诊所,匆忙中我在书中空白页上写下:“您是上天赐给我的好医生,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您。这些年在国外找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这信仰,希望对您有用。”


一搁下笔,我已经泪如泉涌,多么想直接告诉贤姐,上帝是能力更大的“医生”。

几个星期后,接到父亲从家乡打来的电话:“前两天在街上遇到阿贤,你不是说她病重吗?她气色不错呢,还特别请我多谢你,说是看了你送的书,信了耶稣,人很平静,精神好了,药也吃得少了。”犹豫了一下,他又补充,“她竟劝我也信!”


我惊喜若狂,自己什么技巧也没有,只有一颗真心,一本小书,贤姐就这样单纯地接受了救恩!真是不可思议!这样看来,确实是上帝叫一无所有的人蒙福了!


就这样,贤姐遇见了那真正伟大的“医生”。她后来告诉我:“你给的书讲那样优秀的人也信了耶稣,我就试着向祂求救,结果我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平静安稳的力量。”


D

煎熬


病情虽然反复,但贤姐重新振作起来。两年后,她走路困难,视力严重衰退,没有去上班了。我趁假期回了一趟老家,在蜿蜒曲折的旧区小巷中找到了她的家。听到门铃声,她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不太灵活的脚出来,拉着我在十分简朴的客厅坐下,执意要把脉,仍是那么认真,从没忘记自己是医生。


“别费神喔,聊聊天就好。”我逗她闲谈,她挨着茶几问:“祈祷是不是很重要呢?”见我微笑着点点头,她有些担心:“但我从未学过祷告。”


“其实,您坦白地向天父讲出心中的想法就已经是在祷告了呀,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倾诉……”我示范一遍自己平时怎样祷告。


“我还是记不住你说的,不如再教一次好吗?”她第一次向小妹妹求教,我反而有点不习惯,只好毕恭毕敬地领她逐句祷告,她用微弱、但敬虔的声音跟着说。


“很担心以后会忘记呢,可不可以帮我抄下来?”她想了一会儿又说。


我欣然掏出笔来,用茶几上的大张白纸抄写。为了她读起来不累,每个字需要大约3到4厘米高,在祷文中留一些位置,她可以按需要“填充”。贤姐郑重地折好那张“大字报”,放进贴身的衣袋,就像我珍藏她的处方……


她很喜欢读我送的《荒漠甘泉》,有时我打长途电话和她一起祷告,她常常质疑上帝对她祈求的反应。我有时要写信解释,或趁放假带些影音资料回去给她。


有一次她丈夫接了电话,说她又入院了,语气显出情况不妙。我心里一沉,想起她最大的心愿是能看到独生子大学毕业,便加紧祷告。等了一个月没有消息,忍不住忐忑地再打她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女声:“我已经出院十几天了。”更令我欣慰的是接下去那一句,“上帝又带我打赢了一仗!”

肉体日渐衰残无法逆转了,贤姐需要长期住院,刚开始一段日子她无法接受生活不能自理的现实。后来听说贤姐只能听圣经了,我利用一个国庆假期带了一个小读经器回乡。其实,我从小就怕去医院那种地方,还讨厌那股西药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一想起就心里发毛。为此,我祷告了好几次。


壮着胆走进病房时,心里倒还觉得踏实,反而贤姐显得十分不自在,也许是因为她刚刚由照护大婶帮忙洗完头发。我一边闲聊,一边想办法安慰她:“我拉伤了腰背肌肉也不能自己起床呢,每天靠妈帮我按摩才能爬起来。”不料,她马上挣扎着坐起来口述药方,我只好顺从地用笔抄下来。毕竟,还能治病,对一个医者是很大的安慰。


“我有时不想活下去,但想看到儿子大学毕业,知道吗?不能自己洗澡,很难受的……”她无力地挨在枕头上流泪,我已经不晓得该如何说下去,只好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起祷告,求上帝让她看到儿子毕业,并且愉快地接受别人的照料。


“我很希望有本地的基督徒关心您,一直想告诉这城的教会。”临走前,我试探她的反应。


“不,不要,”她使劲摇头,“不想……不想其他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没办法了,只能暗暗把这事交托给上帝。从医院出来我才敢深深地呼吸,在秋风中呆站了片刻,就拨通贤姐家的电话,直接向贤姐的儿子转达母亲的愿望,还告诉他耶稣很爱他。回到大城,我继续恳求上帝派遣使者扶助陷于心灵软弱的贤姐。


E

回家


再一次回乡时,已是初春,放下行李便直奔医院。不知为何,这回再也没有丝毫害怕了。走到病房门外,却想起上回贤姐那忧郁痛苦的模样,又犹豫地停下脚步,偷偷窥探。


咦!贤姐容光焕发,正坐在床上与胞妹谈笑,她一看见我就大声招呼:“阿妹,是你啊!我会背诵主祷文了,快过来,念给你听。”


我疑惑地挪到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听她一板一眼地背诵,一字不漏:“我们在天上的父……”她还宣布:“我已经受洗了!”好消息接二连三,搞得我差点开心得哭鼻子!

原来上次我走后,贤姐旁边的病床住进一位基督徒,二人成了好朋友。那姊妹出院后,带上教会其他姊妹回来探望贤姐,不久,贤姐就要求受洗,牧师便到病房为她施洗。


“你知道吧,她的腰是萎缩性骨折,受洗之后居然能自己下床散步,真是神奇啊……”她未信的胞妹忍不住插话。


贤姐平静地告诉我:“受洗之前,我问过老公,他不同意,但儿子尊重我的决定……”


我满怀喜悦地步出医院,路边的花树仿佛也含笑相迎。贤姐是有福的,相信连天使也为她欢喜快乐。


她不但等到了儿子毕业,更看着他成家立业,快快乐乐地升任漂亮孙儿的祖母!走最后一程时,她有圣经相伴。

多年之后,每逢初春,我仍会忆起那天病床前贤姐快乐地念主祷文的情景。每当憧憬将来在天国与贤姐的重逢,盼望便溢满心头。


作者介绍

寸草心

曾经的项目投资白领、小编、翻译,现在的"写稿佬"。按呼召创作,主办两个原创博客。自2014年接触创文,至今持续进修。喜爱文学、音乐、绘画及舞台艺术,热爱传递真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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