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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 【重阳节特稿】
文| 喻书琴
1993年,73岁的马世英老姊妹看到教会中和社会中很多老年人生活困难,无人照料,在资金匮乏、法律限制的情况下,爱心创办了家庭模式的敬老院“北京香山怡乐老年之家”。18年间先后有300多位老人入住。她不怕劳累,不求名利,只求尽心服侍老人如同服侍主耶稣基督。
见到96岁高龄的马世英奶奶时,老人家正倚在床头翻阅一本字迹清秀,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我借过去一看,原来是老人家在2009年写的日记。每一天都详细记录来自五湖四海弟兄姊妹的每一次探望和每一笔捐助,颇像当年慕勒靠信心办孤儿院时写的日记。采访过程中,老人微笑看着我,面容慈祥,眼神温和,有一种赤子般的天真神态,不用说话,你就会觉得整个浮躁喧哗的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受逼迫的岁月
1920年,马世英老姊妹出生在一个敬虔的基督徒家庭,从小就立志一生为主所用,长大后成为一名妇产科大夫,1948年,刚结婚生子不久的她在宽街开放了家庭进行聚会,是当时北京九家基督徒聚会点之一。
文革期间,由于家中的聚会点,也由于“复杂”的海外关系,她被单位管制,被迫从妇产科医生的职位上撤离,派去扫地、刷厕所、洗衣服、搞卫生,每天要早请示,凌晨4点开始向毛主席像低头请罪罚站,直到大家上班,她就得去劳动,一直干到晚上快12点才准许回家,而且被要求在全院斗争大会上批判信仰,交代反革命罪行,最后还被关押了1个月,饱尝饥寒交迫、冷嘲热讽。而五个孩子也因家里的问题,受到政治牵连,分散到全国各地的偏远地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969年,随着毛主席提出“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她随北大医院的丈夫一起被下放到甘肃岷县农村。那里是高寒地区,自然环境和物质环境都很差,连生活饮用水也稀缺,且语言也不通。不过,他们夫妇在那里一呆就是10年,以“救死扶伤”作为天职,以“身为信徒,我要荣耀神”作为呼召,把最好的年华献给当地公社农民,多次被评为先进医务工作者。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好心人”举报是516份子,公安机关根据举报成立了专案组,将她隔离审查,各级领导都逼她交代罪行,那时她痛苦极了,坐在岷县中寨的眺河边上想自杀,一了百了,但内心深处有个强烈意愿,不可以自杀。终于,她忍耐着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在此期间,丈夫因不适应高寒地区的生活,屡次发病,错过了回北京治疗的最佳机会,不幸去世。伤痛还没过去,数月后她又被诊断出直肠癌,后转京治疗,终于奇迹般战胜了疾病。在这之后,她在北京市西城区丰盛医院妇产科工作十年,直至退休,曾获得“北京红十字会”奖章。
老人的眼泪和呼声
退休后,因为想继续发挥自己的专长和余热,她接受了西城区二龙路街道办事处的聘请,担任卫生站站长,在居委会服务了十年。在此期间,主要是照顾和医治孤寡老人,在他们需要援助的时候帮助他们。
“社区有位老太太,街坊都不喜欢她,她自己有个从小带大的孙女也只是偶尔来照顾。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躺在一个挖了个洞的木板床上,洞的周围不光滑,刺得老太太的皮肤都流血了。我立马弄来一些棉花铺在洞的周围,这才知道老太太整天叫唤的原因,因为她疼、不舒服,可是没人知道!此后我一直在照顾她,直到她走,这是我照顾的最难忘的一位孤寡老人。”
一开始,她就是看看这个老人,再去看看那个老人,帮她们做点吃的,收拾收拾东西。老人们家有东城的、西城的、甚至更远的,时间比较紧张,一个上午只能照顾到两位老人。“……只能帮他们多做点,可还是有遗漏的时候。有一位姓黄的老人,做饭时特意多做了些,跟她说等会饿了你就把它热热吃,可第二天去,那碗饭依然摆在那,我才意识到她自己不能动。可是又不能只照顾她,还有其他老人。这些孤寡老人平时靠街坊和一些热心人士的帮助,但毕竟有限。如果他们都住在一起,那照顾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们的眼泪、呼声和无助的眼神,撕扯着她的心,使她思绪万分。可是走到老人家里去给他们看病并照顾他们,精力上、时间上、物资上都无法具备条件,很难达到理想的服务目的。由此她萌生了建立老年之家的动机:把一些孤寡老人集中在一起照顾不是更好吗?!经过充分的祷告和准备之后,她毅然离开了长期工作的居委会和卫生站;又约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了筹建老年之家的工作。
凭信心创办养老院
决定和她一起创办老年之家的,也都是几位年老的基督徒医生。他们看到一些弟兄姊妹们终生为主献身做传道的事工,到年老时处境艰难;因大都是单身,无儿无女照顾。老传道人们渴望能找到一个地方作为他们的养老之所,令这几位医生心生怜悯。
多少年来,也有很多弟兄姊妹想做这项工作,但苦于资金短缺和找不到合适地方;更有很多肢体在神面前献上祈祷。在1993年读圣经时,主的话深深感动了这几位老医生,“既然在你们中间开办这慈惠的事,就当办成了。”(哥林多后书8章6节,10-12节)。于是她们开始行动。正好香山脚下有五间平房出租,她们看过后都很满意,虽然无任何经济来源,只凭信心和房东签订合同——一个月必须筹齐1万元。他们用祷告向全能的神要办敬老院的一切条件,求他亲自来承办和管理;神真的听了她们的祷告。
筹集资金的过程很奇妙。他们先是计划动用自己仅有的储蓄;再去找有钱有房的亲戚,却得不到什么帮助。倒是那些经济并不宽裕的朋友们主动踊跃地捐助。一位老太太叫王美兰,她从上衣口袋、裤子口袋、内衣口袋掏出了许多小纸包,凑了1000元交给他们。而从内蒙教会来的两位姊妹替他们的哥哥特意送来1000元。还有一些教会中的弟兄姊妹送来300元或500元。马世英院长也从银行中取出未到期的3000元存款拿来奉献。这些捐款虽然不是很多,却是他们节衣缩食省出来的,怎能不令人感动?
这样,她们仅用了26天,就凑齐了一万元房租,又成立了以马世英为院长的八人管理委员会,终于在1993年8月14日,在香山脚下办起了养老院,开始收住四位老人。他们的条件太简陋了,不敢叫“敬老院”;就起名叫“香山怡乐老年之家”。“怡乐”恰好与圣经中的“以勒”一词谐音,就是主耶和华神必有预备的意思。
的确,他们这个家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都处处看见神的恩典和祝福。开始时,屋内的摆设几乎全来自大家的奉献。蔡大夫捐出她家的床,马院长的女儿女婿把家里的暖气片折了送过来,自己却烧煤球;其他老人带来了不同颜色的棉被,不同样式的家具、床等,还有人来帮助安装暖气、下水道,并将房屋粉刷一新。
敬老院同时也注意培养一些信主爱主愿意服侍主的弟兄姊妹作服务员。他们虽然拿着不高的工资,却是在努力周到地服侍老人。他们很快学会护理知识,医疗常识;为老人端饭、送水、喂药、打针、擦身子;对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老人更是亲手把屎把尿。他们还常为困难老人买生活用品供给他们。他们的热情服务受到老人们的夸奖。这些早期的服务员最后都成了传道人。
这里有圣灵的同在
一开始,入住的老人每人每月只收120元,是全市最低标准(当时社会上的养老院都收500元以上)。当地政府领导口头上接受了他们的申请,但认为“不久就会关门的”。这些老基督徒们确实没有办养老院的经验,但他们愿意去了解老人的生活和心灵需要,并体贴入微地照料老人。此后老年之家不但没有关门,反而越办越兴旺。
“1994冬季,老年之家的房子不够用了;再租一个小院要6000元租金。正当我们一筹不展之际,有一位姊妹主动问有何需要;知道我们的困难后,不想第三天就差人送来了6000元。1999年我们已租用了三个小院,可还是不够用。有一天一位带小孩的年轻人刚下飞机就直接来到我们这里看望老人;他奉献了300元,另外又拿出两万元说是替他老板捐助的,我们却问不出他们的姓名。
“1996年,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总参老干部赵捷同志给我们大力支援并无偿捐赠两万元。还有很多感人事迹。我们没有向政府申请支持,就想自己改善改善,有想法没有力量,那就往后推推。我们就是想给老人一个愉快的晚年,我们这个地方没有工资,都是义务的。我们很为难地盖出了这10间房,已经花了54万。没有那么多钱却想办那么多事,全靠有这么多好心人帮助。我们对在此期间收到的来自国内外和社会上的热情捐助,心中充满了感激;没有这些捐助以及各样的服务和关怀,我们是不可能度过种种难关的。”
很多老人们主动找上门来;怡乐之家成立4个月后,入住的老人发展到十几个人,开始时都是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后来因为儿女照顾不了或者照顾不周,有儿女的也愿意来,大家同住感到特别高兴,特别温暖。到2006年,12年来,累计共收住了近300位老人和残疾人。老年之家也由一个小院发展到5个小院;从4位老人发展到最多时54位。
这里收住的老人有几个特点:一是年纪老迈者多。9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就有43位;其中最高年龄100岁以上的3人。有22位高寿老人带着满意安详的笑容离开;现尚健在的有18人;二是孤寡老人多。未婚老人18人;无子女孤单老人19人;三是身患各种疾病者多,包括双目失明者、痴呆症、精神病、脑病后遗症患者,以及不少不能下床的老人。一般的敬老院都拒收,但神的爱使马院长她们愿意付出爱,收留照顾他们;四是无经济来源者多。有的是子女不愿供养,有的是没有经济来源的独身老一代传道人,马院长她们也是靠着信心和爱心给予一视同仁的照顾,直到老人们归回天家。
和其他敬老院不同的是,这里几乎所有入住的老人都信主,有的本来不信,但入住后,被这里其他信主老人关爱的氛围和淡定的心态所感动,也慢慢信主了。这里每周日都有主日崇拜,每天早晚都有聚会,简陋的院子里洋溢着喜乐的氛围。不少老人之前都在监护室,看病治疗花了不少钱,转移到这里后,病开始奇妙的好转。北京不少教会的年轻弟兄姊妹也都到过这里当义工服侍过老人们,往往是这些年轻的服侍者们被这里圣灵的同在深深地感动了。
以信仰为指南办敬老机构不是件容易的事,许多外地弟兄姊妹来这里参观后,都非常受震撼,回去后也照这种模式办起了敬老院,分布在山东济南、东北松花江、河南新乡,黑龙江七台河等地……而也有许多非基督徒来参观过,有人说:“这里是一块净土。”有的说:“这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温馨。”还有的说:“这里硬件虽然差,软件很好。有一种大爱。”
风雨客旅,恩典涌流
孤寡老人们温暖和谐的晚年生活背后,是马院长、蔡大夫等人十年如一日艰辛的付出,她们常常是自己掏养老金交房租买菜;马院长早年忙着照顾老人,放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心思相对少了。有一年冬天,实在是太忙了,顾不上孩子冷不冷,还是街坊陈阿姨给孩子们做了一身棉衣。有好几次因为伺候老人时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而摔了跟头。蔡大夫以前是儿童医院的大夫,退休后就在这里服侍老人,她笑言以前是服侍儿童,现在是服侍老儿童。
十多年来,这个老人大家庭相依为命,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非常艰难地前进。遗憾的是在很多年里都不能取得合法经营手续,无法被民政局批准认可,甚至有关部门要取缔,要求他们把老人转到国家有条件的养老院;但这里很多老人无钱无势,无法拥有入住国家养老院的条件。他们每月只交200-700元,有的甚至不交。如果取缔这个老年之家,这些可怜的老人就无家可归了。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以“北京怡乐佳文化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的名义登记注册。由于各种原因,十来年中他们搬了六次家,还受到一些缺乏爱心的人的欺侮逼迫。但靠着为老人服务的坚定信念,靠着对神的仰望,他们坚强地走过来了。
2006年,马院长接受采访时曾这样说到:“不知经过多少风风雨雨,如今我心所爱的老年之家成立已有12年多,我也已是86岁的高龄了。虽然20多年前曾被诊断为直肠癌,但我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精力充沛;真是越活越年轻。在近期的身体检查中,竟没有被查出任何明显疾病;这真是彰显了我主的荣耀。我退休后,虽然单位常拖欠工资,在主的恩典下,我仍丰丰富富,每月还要拿足够的钱来奉献。我的儿孙们也都长大成材,殷勤地为我们的信仰而活。我的心灵从我所敬畏、侍奉和热爱的主那里得到满足了。”
到2011年,他们迫于外部某些压力,只好从香山搬到了房山。加上马院长当时已经年逾九旬,心力憔悴,体力不支,于是就由儿子代为接管房山那边的护理院。“怡乐老年之家”也改称为“重阳爱心护理院”。马院长回家休养之余,开始撰写整理自己的回忆录《蒙主恩典的岁月》。
在这份回忆录的最后一章,她这样写道:“在我已经91岁高龄之时,每每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儿时起到主召唤办院,直到如今白发的岁月,生命中的每一个台阶和小站,主都亲自陪伴着,神迹奇事总是随着我,心灵深处的感恩常常会自然而然地涌流出来。
在这地上作客旅的日子里,遇到了许许多多的难处和挫折,伤心流泪过,疲倦软弱过,受过各种危难和逼迫,不停得到但也不停地失去,地上的生命好像水流一般,看得见摸得着,但却抓不住,什么时候想抓住据为己有时,主就挪去。主的同在是我们最大的福气,我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瓦器,恩主把那么尊贵的自己放在这瓦器里,实在是我一生的荣幸,愿我们都快快地顺服并跟随祂的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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