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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还在做医生?




《境界》独立出品【医疗之光

采访|秋菡


三医生自述:作为基督徒医生,无论是拒绝回扣拒绝学术造假或坚守岗位,神总为软弱的我开路。“每见医生被打被杀都挺难受,我从医18年有两次患者来闹,以诚相待,不可理喻的只是少数。”面对病人突然离去,我清醒认识到倚靠自己是没用的。


    医生工作环境已令人无法忍受了吗?

感染科主任医师 孙医生 从业18年

 

客观来讲,医学生和临床医生的比例相差并非某些文章当中描述得那么悬殊,像我们这个年纪,就是毕业接近20年的医生80%都还留在临床岗位,但年轻一些的,毕业10年左右的大概只有一半能继续下去。具体到每个人的坚持或离开,肯定都有自己的原因,对我来说,此时仍在临床医生的岗位上,主要可以总结为三方面因素。

 

首先,职业对基督徒来说是上帝神圣的呼召。我1998年信主,99年毕业工作,刚开始只是把医生看作一份谋生手段,并没有体会这其中有上帝的心意。而且以前所受的教导偏向于基督徒的主业就是侍奉神,工作只是副业。但工作四五年之后,我的看法有了很大翻转。主要是看了刘志雄的《不一样的人生》这本书,其中提到基督徒的工作是一个神圣的呼召,不是在埃及做砖,而且马丁·路德也讲,任何合法的工作都是上帝神圣的呼召,扫地洗碗的神圣性并不会低于牧师。后来对工作比较重视了,觉得神也呼召我在家庭和职场中活出主耶稣基督的见证。

 

对我来说,医生的工作有很大的价值。客观上,确实能帮助到很多人,看到病人在你手下慢慢好起来,成就感也蛮强。比如这几年筛选出许多早期肝癌的病人,使他们得到痊愈的机会,心里觉得很喜乐。另外,作为基督徒传福音也容易,我们的这个身份比较容易跟人分享信仰。以前我做管床医生的时候跟病人接触多,常常能分享,现在与病人深入接触少,也就不能深入地分享,除非看到特别有需要的人。


记得好多年前,有个15岁的男孩生肝癌,对死亡非常恐惧。有天晚上我值班,看到他因为害怕而难以入眠,我就跟他分享福音,为他祷告,他很快就睡着了。之后他也很快接受福音,过了一个月就离开世界,十分安详。最奇妙地是他竟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离世当天他对父母亲说:“爸爸妈妈,今天主耶稣要接我走了,你们要去聚会,我们将来还会在天堂相会。”神的恩典奇妙,我到现在想起还是感恩。

 

第二方面的因素是医疗环境,医生的工作环境已经令人无法忍受了吗?每次看到医生被打、被杀的报道心里都是挺难受的,特别是看到那些被杀的医生很无辜,医术也很好的时候,非常伤心和失望。也想过,万一这些事发生在我头上,我家里人怎么办?说实话,那时候朋友劝我离开去做教育,我也心动,总比做医生安全嘛。但回到现实,我们看门诊的病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好沟通,能理解的,乖僻的人毕竟是少数。虽然看新闻报道,好像状况很差,但相对于医务人员,患者还是弱势群体,还是要多爱多关心。大多数医疗纠纷中,医务人员的工作不到位也还是一个重要原因。


我之前在柳叶刀杂志看到一篇文章中说,只要医生和病人的眼神能有所交流,医患矛盾就会大大减少。意思就是说,医生在诊治病人时若愿意真诚与之沟通,则会避免许多摩擦。在我18年的职业生涯中,也有过两次患者闹起来的情况,但只要以诚相待,患者基本上都能感受到。特别不可理喻的人是少数。特别要提到,医院对医务人员的保护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我所在的医院在这方面就做得相当到位,带给医生们更多安全感。





除了和患者的关系,同事们之间也是我们所处的环境。自然地分享自己的信仰就好,无需在意太多。像我们医院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基督徒,有人会佩服,也有人讲闲话,不同的声音都听过,有时不在意,有时会难过。但我每一次回到主面前,祂都让我明白,我只需尽自己的本分,是非功过留待将来上帝的评判,心里就会释然。


工作18年了,也受过不少委屈,曾经想要换个行业,并不是我厌倦这份工作,而是做医生确实要承担风险,有时候想要轻松些的生活。但每次祷告主,祂都没有为我开路,所以既然主不要我去,我就继续安心坚守在这里努力工作。

 

第三点是收入问题。箴言30章7-9节是我很早以前就在神面前特别的祷告,“我求你两件事,在我未死之先,不要不赐给我:求你使虚假和谎言远离我;使我也不贫穷也不富足,赐给我需用的饮食。恐怕我饱足不认你说,耶和华是谁呢?又恐怕我贫穷就偷窃,以致亵渎我神的名。”做医生赚钱不需要撒谎,不需要诸多应酬,发不了大财,也不至于太穷,在社会上的职业之间相比较,医生的收入也不算太低。现在年轻医生会抱怨太累,这是事实。除却体制上的问题不讲,年轻的时候工作多一点,钱少一点,这也是正常的。


做基督徒医生,不拿红包不拿回扣,可能收入会更少。但主耶稣已经告诉我们了,基督徒在世总是要为着信仰受些苦。你想想,人们为了爬得更高,为了更好的物质生活,都可以忍受许多压力,那么我们基督徒为了将来主给我们的赏赐,是不是也能努力工作,喜乐度日呢?有本书叫《入世的清教徒》,年轻的医生可以买来看看。敬业、有爱,在医学上努力追求,但又不能把工作当成偶像,不能影响你的属灵生活和家庭。只要管理好时间,平衡自己,我们基督徒应该比还未信主的人做得更好。如果没有很好的时间管理,把时间浪费在打游戏、看电视剧这些上面,那就太亏欠主,太糟蹋自己的生命了。

 


以上是我目前还在做临床医生的几点原因,至于以后的人生,就像葛尼斯在《一生的呼召》当中说的,工作是个普通呼召,如果上帝没有特殊的呼召,让我去做某项事工的话,那么我就会努力从医直到退休。如果说过去近20年的职业生涯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我觉得自己的时间分配在临床上的还不太够。我是感染科医生,这十几年临床工作中专注于肝病的诊治,也花了大量时间做科研和学科建设,对于感染性疾病的学习投入不够,有所遗憾。如果重来一次,我想我会选择不做科研和学科建设,把这些时间都投入到临床上,更加无愧于自己的职业。


  有太多太多时候,我都很想不干了!

新生儿科主治医师  张医生  从业10年


每个人从医学院毕业当然想有个好工作,我也一样,毕业时就跟上帝祷告:“主啊,给我一个好工作吧!”后来如愿以偿进入现在这个医院,当时在我心里,这就是我跟神求来的,是我自己要的生活。然而在三四年后,我对这份工作的体会更多是艰辛和苦毒。干不完的活儿,还有不能停止的各种进修和学习,有段时间我都是每个月只能休息一天。结婚生子之后,周末有规培和在职研究生学习,导致太累也没时间好好照顾孩子,这也令我十分愧疚……有太多太多时候,我都很想不干了!

 

究竟一个临床医生为什么可以坚持岗位呢?谋生、职业成就、志向、经济条件,这些都是原因。对我来说,靠我自己是不能坚持的,尤其是职场中形形色色的诱惑中艰难挣扎的时候,若不是倚靠神,别说这个岗位了,职业道德可能也守不住!我整个从医的路程,都是神在一步步带领我更加顺服祂的过程,当我越来越认识祂、信靠祂,顺服祂,那么我也就能够坚持下来了。同样地,如果哪一天我觉得不再坚持了,那也一定是顺服神的心意。

 

初入职场,第一个挣扎是要不要拿回扣。工作第二年轮转进了儿科,开始收到第一笔回扣钱,心里就有疑惑,所以当时把每一笔钱都记录下来了。不仅仅因为信仰的缘故,其实医院的监管部门啊,社会上也都公开反对这种东西,所以我觉得不好。而且那时候每年医院都有公告宣传,如果拿了回扣要交出来啊什么的,但从来没有人去交。就算没有信仰的人,心里可能也会打鼓,当年有其他医院的骨科因为拿回扣太夸张,整个科室都被罚了。还记得那时候已有读经的习惯,每次看到圣经中提及贿赂的经文就会像一根刺一样,不舒服。

 

虽然心里有责备,但还是觉得犹豫,一边问神真的不能拿吗?一边还是一次次拿了。因为那时候回扣是我工资的三分之一到一半那么多,儿科还好,内科骨科这些甚至达到工资的一倍甚至更多。

 

后来我和同一所医院的某弟兄聊起这个话题,他说他和另外一位弟兄都是不拿的。当时这位弟兄家里经济也不富裕,我看到他比我情况更差,但却能持守原则,而且生活满有喜乐。比较起来,心里更觉惭愧。随后我就为此事切切地祷告,盼望神帮助我不再参与这些阴暗的事情了。当我最终决定不再拿这些钱的时候,很感恩,丈夫非常支持我,而且刚好那段时间查得很严格,我们科里有四个月时间没有继续再发。对于一个小住院医师来讲,如果当时有出现很大的阻碍,也许我就没有信心坚持下去,所以上帝怜悯我的软弱,给我这样这些情况帮助我免于同事间的冲突,而且能坚定信念,不受诱惑,我真的很开心、很感恩!

 

轮转结束后就开始定科室了,我当时选择新生儿科也有一半是因为这里涉及药品回扣的情况很少,我应对起来也会比较轻松。我只想做纯粹的医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更多的诱惑当中。





进科室一个月后,我被送到某著名医院参加进修,这是我入职后遭遇最大的试探和考验。


因为他们本院医生不够,门诊病人特别多,所以进修期间我们都会轮班坐门诊。过去进修的医生真的很夸张,随便开开药每月就有许多回扣进账。甚至有好多医生为了能在门诊多赚钱,就申请不去别的科室轮转培训,留在那里两三个月,回到家乡小城市就能买套房!

 

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医生被电视台曝光,因为做得太过分。其实他们本院的医生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们的工资本身也比较高,而且院里惩罚十分严重,但这些过去培训的医生就会抓住机会大捞一笔!只要有利益,哪里都可以钻空子。我那时候已经没有诱惑了,就是看到这些情况,心里觉得很可怕……

 

当时我宿舍里有两位同事的态度可以代表大多数医生的看法。其中一位是拼命要在这一块儿赚钱,哪种钱多开哪种,这种就很夸张,每天研究什么新药可以赚多少钱,而且有时会因此开错药,被病人投诉;另一位就好很多,她不会特别看药商如何,只是按情况开药,他们给了钱就拿着。二者都是赚钱的,前者要比后者多赚一倍以上,无论怎样,这是个肥差。原本这两位同事关系挺好,但后来因为我家里有事请假几天,她们为了争夺代班门诊的赚钱机会竟然吵起来,就此产生隔阂。

 

我知道,有许多同行会觉得后者的态度没什么大碍,因为毕竟回扣的这种东西的出现也不单单是个人的贪欲,整个国家的医疗体制问题,医疗系统资源分配问题,都不是一人一时可以扭转的。我当时表示不拿回扣的时候,许多人说我傻,“该开药就开药,该拿钱就拿钱,有什么关系呢?”但从大家在利益面前的这种态度,已能窥见人性的底色……你口口声声说你只会拿自己该拿的,但说到底,什么才是“该得”呢?而且你怎么能完全控制自己内心的天平不会偏向金钱的那一方呢?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无论一个医生的医术如何,在开处方的那一刻,你心里衡量药品的原则就只能是病人的实际需要,而不能容许有其他任何条件的搅扰!我在受训期间看到的这所有的心态和情况,心里只有不尽地感恩,感谢神在那之前就已经为我立下界限,让我没有陷入其中,因为一旦陷入,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将会堕落到何种境地。

 

在中国当医生,除了拿回扣还有评职称写论文的诱惑。这两年因为我写不出好的论文,曾经想过编、造假,或者去买一篇,事实上很多人也都是这么做的。但每次我有这个念头,圣灵就及时责备我,我发现自己把职称看得很重,以至于完成不了论文心里就特别沮丧。借着一次次地退稿,上帝也在不断更新改变我,究竟在我心里最看重什么呢?我想好了,若是能力不及,已经做好了做老主治(医师)的打算,但我不愿违背祂的心意。

 

前面提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坚持临床岗位,也会是顺服神的心意,其实这正是我最近思考的问题。从我怀二胎开始就跟神祷告了,求祂为我预备一个更适合的岗位,我想更好地照顾孩子,想要更好地经营家庭。第一次有机会外调,我向院里申请,没有批准,我也没有生气,还是好好地做我的工作;最近又有一次机会,我也申请了,还是同样交在神的手中。

 

作为基督徒医生,无论是拒绝回扣,还是拒绝学术造假,抑或是坚守岗位,这都是我对上帝的公义与慈爱的回应。祂从来没有逼我做什么,总是体恤我的软弱,为我开道路,生命中的苦累是我不愿意将自己的价值放在主里面,是我拼命想要靠自己去挣得认可,然而当我放下时,祂也自然将喜乐、安息放在我里面!




我第一次为病患、科室、病房祷告

呼吸科 郭医生 从业2年


在医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信仰生命有了很大的翻转,自己觉得算是一个认真的基督徒。随后毕业,很自然地进了医院,我的思维好像还停留在学生阶段,一方面没有意识要为自己的工作祷告,信仰和工作好像没什么关系;另一方面也不觉得“医生”这个职业需要我投入什么情感和使命感,去到医院按时上班,按要求完成领导交给我的任务,干完活儿就下班,好像只是一份谋生的技能。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去年,直到我经历了两个生命猝然离开的冲击,才猛然清醒过来——我是基督徒,我在病房里,科室里,我在病患和同事们面前,都是一个基督徒;我在生活中其他层面有多么需要神的同在,我在工作中也同样需要;如果我在学校里、教会里立志要服侍主,那么我在工作中也同样需要!

 

第一次冲击来自一位老爷爷,他因为咯血来就医,各指标显示可能是肺癌晚期,同时他患有脑血栓。咯血的症状需要用止血药,但脑血栓却需要活血化瘀,因此用药的量和种类都需要十分小心。从门诊收他进来入院,按照需要下了医嘱,在那之后并没有观察到他的病情变化,没想到第二天上午突然离世。


这件事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真是十分震惊。老爷爷就这样走了?问题在哪儿?我为什么没能敏感到情况的变化?随后家属的伤心和疑问也爆发,好好的人走进医院,怎么过一晚就离世了?!我非常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因此有更多自责、内疚、担心、难过汹涌上来。我曾以为自己能拥有这份安稳的工作,倚靠的是我这么多年所学的知识和技能,可是在瞬息万变的病情面前,我的“安稳”顿时化为乌有。

 

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敢踏入医院的大门,我很内疚会因此给科室带来麻烦,到后来也开始否定自己,害怕别人会如何评价我的能力。而同时,那段时间也是我入职以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为自己的工作、病患、科室、病房来祷告,每天早上没有祷告的话我都没有力量出门上班。我很感恩,正是因为这第一次的冲击,让我清醒地认识到倚靠自己是没用的,我若不为自己的病房和医院来向神呼求,那身在其中的医生和患者怎能有平安?反过来看,若是我作为医生只看重自己的安稳,却不愿意将祝福带给身边的病人和同事,那我又怎能向上帝交账呢?总而言之,既然我是属上帝的,那我的一切都应该是被上帝掌管,也应该在祂的平安之中!

 

随着一天天的祷告,这件事给我的负面影响慢慢淡化,我学会了在工作中倚靠神,真正把自己看作在职场中去与神同工的工人。不久后,我身边又有一位病患猝然离世,她是个阿姨,我从病房楼道经过时总能看见她那儿慢慢来回走着,有时跟旁边的医生说话什么的,对我来说是个熟悉、亲切的面孔。大概就是前一晚还看见她在那儿,第二天上午就听说她在床上坐着倒下了,立即被送去抢救。虽然我心里很盼望能抢救过来,结果她还是离开了。

 

虽然这位患者跟我没多少关系,但仍然牵动我的心,好几天我都在沉浸在生命何其脆弱的感慨之中。临床不同于书本上的知识,鲜活的人也不同于客观冰冷的案例,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不确定性让医生们彻底认识到医疗的有限,人的有限。而我,作为一个基督徒,也更明白自己拥有永生的好消息也应该分享给更多的人!

 

刚开始工作时我并没有跟身边同事、领导或者病人透露过自己的信仰,仿佛这是我的私人生活,是不是基督徒都一样努力工作啊,而且我也不想基督徒的身份给我的工作带来压力。但现在,我真切地感到自己的身份多么荣耀,我不是只能倚靠无用的自己,天父是我的坚强后盾。生活中我笨口拙舌,有时候很难讲清楚福音,但我还愿意跟同事们分享。而且在与他们分享的过程中,我也发现大家谈到宗教信仰都觉得是与人为善啊,圣洁啊,所以有些人会跟我说觉得自己不够好,做不了圣人,因此不愿意接触信仰。所以我也特别跟他们分享,之所以要认识上帝,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好,圣经上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需要。

 

去年圣诞节我有几位同事和我一起去了教会,而且有时候礼拜天领导看到我也会问,怎么今天没去教会啊?我就会回答说,因为工作原因我改去参加晚上的崇拜。很感恩,可以和他们有这样的沟通。

 

年轻的小医生没有不累的,现在我也常常感到疲惫,但你问我还愿不愿意坚持在临床上,我的答案是会!不知道为什么,累过之后回头看,上帝百般的恩典和安慰都在那里,我就有力量继续往前走。基督徒医生要面对的冲击和其他医生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我亲爱的天父会帮助我,祂与我同行,慢慢地将这些冲击都转化为更深刻使命感、更多的爱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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