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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露

音乐来自盛晓玫

2015年我和爸爸回我的出生地贵州六盘水，还专程去了我心心念念的石门坎，一路上吃着当地各种各样的酸味食品——独山酸、苗寨酸鱼、酸粉、酸豆角，我才知道刻在味蕾深处的嗜酸源头就在这里了。

与此相似的，姐姐出生在云南大理附近，会不会大理菜也多是又苦又辣呢？上网一查，确实大理菜基本都会放上辣椒、茴香、芫荽之类有些辣味的配菜，可苦味食品委实不多。姐姐对苦味的执着由何而来呢？弄不清楚原因的我心头一直藏着这个谜团。

师范毕业后，我一直在南宁某小学工作，这是一所始建于1898年的百年老校，附近是喧嚣的传统商业区。浸淫二十余年，遍尝周边美食，我的饮食口味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猕猴桃、老友粉、螺蛳粉、生料粉、生榨粉……这些口味复杂的食物，成为我的新宠。

初识猕猴桃是在二十多年前，妈妈出差到成都，回来后给我拿来五六个，说是峨眉山里的农民卖的土特产，是山上猕猴们的最爱，故名“猕猴桃”，她特地大老远带回来让我尝尝鲜。

我狐疑地打量着这长了毛的“土豆”、蔫了吧唧不起眼的“水果”，问妈妈这水果怎么吃。妈妈竟然说她也不知道。好吧，我只好自己探索了。

我拿起一颗硬硬的“土豆”仔细端详，这长了毛的皮，看上去不能吃。就开始削皮，边削边闻到一股生涩的酸味。我咽下口水，洗净切开。好家伙，碧绿色的果肉里，居然嵌了一圈芝麻粒“项链”，还怪好看的。拿起来咬一口，居然被呛住了——饶是在酸池醋海中泡大的我，也受不了这又酸又涩的味道。呸呸呸，我赶紧吐了出来。

看着我夸张的表情，妈妈小心翼翼地说：“不好吃吗？也许是因为它还是生的，放软了再试试？”

谨遵母后懿旨，大概一周后，小“土豆”们变软了，我又提刀削皮，一刀下去发现根本不用削——熟透了的果肉自己脱离了果皮，直接就能剥皮了。边剥边闻到一股甜甜的清新气味，我咬了一大口，啊哈，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清甜沁上心头，我仿佛置身于一片竹林之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赶紧切片，端给一起住在教师单身宿舍的同事们吃，大家吃了也都说好，说是峨眉山上的猕猴有口福了，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野生水果。

多年以后，在超市里，我看到这些土生的猕猴桃的“洋兄弟”——褪了毛长得更饱满多汁的“奇异果”，被包装得漂漂亮亮，摆在最显眼的专柜。我还是喜欢买居于角落，毛头毛脑，棕皮绿心的猕猴桃。除了又便宜又好吃以外，我想更是缘于多年前那惊艳的一口。

世间有的食物，起初酸涩，甚至到发苦的地步，但经过时间的充分酝酿，也可以变得鲜香四溢，甚至拥有酸甜可口、香醇回甘的独特风味。

回首过往，我们的人生不也是如此吗？

起初，我的人生青涩如生猕猴桃——内向自卑的我，好不容易结识可以一起玩的朋友，但一旦意识到对方比我优秀，就会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纠结，与对方拉开距离。

在家里，我会对成长过程中妈妈明显偏心姐姐，久久不能释怀。工作以后在单位，也会妒忌那些被领导重视、升迁有道的同事，为自己如此努力却原地踏步愤愤不平。

没信主之前，我的心就是这样不断泡在嫉妒的酸水里，让我变得更自卑而愤世嫉俗，直至陷入了抑郁的泥坑。

仔细溯源，会发现我妈妈也是这样嫉妒心很强的人。她凡事争强好胜、从不服输。这样的性格在事业上容易取得成绩，不到十年，不是共产党员的妈妈凭实力当上了化验室主任，大小也是单位的中层领导了。

但妈妈心里并不平衡，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很努力才能取得如今的成绩，不像某些人不学无术，却凭和市领导的裙带关系轻松晋级，让人气愤。甚至在家里，我和妈妈下跳棋，不能老赢她，总要让她几局，不然她就推掉棋盘不肯玩了。

妈妈离世后，爸爸告诉我一个故事。

说是有一年，爸爸一个几十年未见面的中学女同学从外地来，想见见爸爸，不是单独见面，有另一个男同学一同见面。妈妈干扰拦阻、死活不愿意让爸爸去见那女同学，理由是那么多年了，这女同学居然还惦记着爸爸，他们之间一定不单纯。结果爸爸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打电话解释，如此往复，爸爸的同学们都不爱联系爸爸，因为知道我家有个醋味十足、不好惹的妈妈。

信主后，我发现圣经中也有类似妒忌成性的人物。

扫罗王因为群众欢迎他们的口号“扫罗杀死千千，大卫杀死万万”，对当初惺惺相惜的大卫埋下嫉恨之心。又因撒母耳膏立大卫，他大大忌惮，屡次置大卫于死地，甚至殃及无辜——因为搭救大卫，祭司整个家族被扫罗血洗，仅逃出一人。扫罗甚至因为儿子约拿单与大卫亲近，开始猜疑儿子的忠诚，父子离心。

扫罗可谓妒忌之王了。本可以顺着神的旨意顺利交权给下一个受膏王，但因着嫉妒，扫罗却陷入了“王杀王”的怪圈，直至疯狂崩溃。

雅各的人生给我更深的启示。

他嫉妒哥哥以扫的位分，先用一碗“红豆汤”换来了长子的名分，又在妈妈利百加的怂恿下用诡计骗取了爸爸的长子祝福，企图取而代之。结果被反应过来的以扫威胁要杀死他。神让他逃到舅父拉班手下，被更狡诈的拉班欺骗和奴役。

雅各却为了得到心爱的拉结存心忍耐，神也借着他所经历的苦境，使他越来越认识自己的软弱，陶造他成为合格的丈夫与父亲。在神的帮助下，他逃离了拉班的奴役。

归家的路上，雅各在雅博渡口遇见了神，与神摔跤赢了，却成为跛子。跛子雅各开始了翻转的人生，迎来生命的第一个高甜时刻——主动与以扫和好，内心渐渐趋向平和安稳。神能使酸变苦，也能使苦变甜。

更让我感慨的是拿俄米的人生。

她是个在人看来没什么盼望的寡妇——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死在异乡，没了活路，只好带着小儿媳路得返回故乡。家乡的妇女们叫着她的名字来欢迎她，拿俄米却满怀苦涩地对她们说：“不要叫我拿俄米（就是甜的意思），要叫我玛拉（就是苦的意思），因为全能者使我受了大苦。(路得记1:20和合本)连她自己都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了盼望。

但神却透过波阿斯这慷慨的远亲厚待了婆媳俩，他不但允许路得在自己的田间拾麦穗，后来更愿意付上长子过继在路得前夫名下的代价，承担起照顾婆媳俩的重任，成为他们的至亲。经历青年、中年的至苦，走向晚年的至甜，这是神白白的馈赠。

由此联想到我姐姐的人生遭遇。

我姐姐出生时是同辈中第一个孩子，幼年时聪慧活泼，很讨人喜欢，身体又不太好——有很严重的哮喘，种种原因让妈妈极其宠爱她。别家都是大孩子让小孩子，我却从小被教育事事要让姐姐，只因为她身体不好。

在甜水里泡大的姐姐很任性，大人要她往东，她就偏要西行，爸妈爱甜和酸，那她偏要吃苦和辣。

后来上了高中，成绩不如意，高中老师也不像小学初中老师那样对她委以重任，再后来高考落榜——也许是这如方仲永一般“泯然众人”的巨大落差，让姐姐郁郁寡欢，让她在高考后精神分裂，进入专业精神病医院治疗。之后她读民办大学只得了个结业证，工作后下岗，精神分裂症又发作过几次，她尝尽了人生的苦与辣。

我工作后，有段时间和她住在一起，天天不是吃凉拌洋葱，就是吃清炒白花菜，要不就是酿苦瓜。吃到我嘴唇发麻、苦胆都要吐出来了，她倒欢喜得很。

2008年她信主后，经历了换工作、换教会的许多波折。又过了将近二十年，我终于看到她渐渐不再偏执于苦与辣，人变得平和多了，病情也很稳定，基本没有大发作。神也在姐姐的人生中引导她，将她从自我中心的苦坑里拉出来，牵着她走向合一的路。

我也在学习服事的过程中，体会到成长的百味杂陈。初入卧虎藏龙的基督徒文字人社群，我曾有过迷茫——在这么多专业的作者之间，我这样稚嫩拙劣的业余书写有何意义？

渐渐地，在作者们的互动中，我看到惺惺相惜的文友团契点燃了彼此的灵感；在梵高的故事中，我看到争竞、冷漠让人陷入孤独和疯狂；进入仆人式服侍的团契，我越来越能欣赏别人的杰出优秀，也接纳自己的笨拙软弱，认识到每一个伙伴都是极其宝贵的同行者。

在基督的爱里，我调校了自己妒忌的心，不再拈酸吃醋。那起初酸溜溜的羡慕和苦涩的妒忌，就在“谦卑”“合一”的酵里，变成了一同用手中的笔荣耀主的甜蜜。

《天国的影响 上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