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苏联时期，很多音乐家陷入艰难境地。他们不仅顶着政治的压力，也面临生活的窘迫。然而，总是有人能顶住种种压力，守住自己的梦想。

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在自己的回忆录《见证》中，提到音乐前辈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对生活和艺术的看法：

科萨科夫常说，他拒绝听作曲家说他们的生活如何如何艰难的怨言。他这样解释他的态度：要是你和一个簿记员聊起来，他会开始对生活和工作发牢骚。工作是那么枯燥无味，简直毁了他。要知道，这位簿记员原想当个作家，但是生活逼得他当上了簿记员。作曲家就不一样了，他们谁也不会说自己本来想当个簿记员，而生活迫使他当了作曲家。

肖斯塔科维奇赞成科萨科夫的说法。他认为，这是一种不能抱怨的职业。如果认为太苦，那就去当簿记员或者建筑业经理人。没关系，没人强迫你坚持干作曲这门苦差事。

一个音乐家的乐趣在于音乐。为了坚守音乐，一个音乐家牺牲了常人所拥有的生活享受，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个问题同样也适用于基督徒。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你的快乐是什么？如果为了自己的信仰而牺牲了常人所拥有的享受，你甘心乐意吗？

在这本回忆录中，肖斯塔科维奇多次提到自己音乐学院的同学尤金娜。尤金娜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她不懂恭维钻营，生活常常陷于很糟糕的境地，但这丝毫不能遮掩她艺术的才华。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她更是甘心牺牲一切。

在肖斯塔科维奇这个有些高傲的人眼中，尤金娜是一名杰出的钢琴家，她对自己演奏的音乐有一种特殊而深刻的理解。“只有极度睿智，感情和精神生活丰富的人才能像她那样完美地诠释自己的思想。这是一个哲学家的演奏，极度严谨、高贵，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

尤金娜在苏联拥有包括斯大林在内的无数忠实听众，但她对生活的处理却显得极其天真。

有一次，肖斯塔科维奇去莫斯科，在火车站遇到了正在月台上徘徊的尤金娜。尤金娜听说他要去莫斯科，连忙说：“太好了，我在莫斯科有一个音乐会，但是我去不了，劳驾你代替我去开这次音乐会吧。”

肖斯塔科维奇吓了一跳，连忙说：“我怎么能代替你？我不知道你的节目，而且这么做也太出奇，会叫人奇怪的。”当他跳上火车，在窗口依然看到尤金娜还在那里来回走，大概想找下一个去莫斯科的音乐家顶替她去开音乐会。

尤金娜是名副其实的著名钢琴家，但比钢琴家更出名的是她的基督徒身份。她从来不会遮掩自己的身份，用肖斯塔科维奇的话说：“尤金娜演奏的时候一向像是在宣教。”和肖斯塔科维奇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给他读《新约圣经》，不管他爱听还是不爱听。

尤金娜曾任教于列宁格勒音乐学院。当时的院长谢列勃里亚科夫用警察手段控制学校，甚至自己亲自动手，捏造污蔑教授的信件。他问尤金娜：“你信上帝吗？”尤金娜作了肯定的答复。“你在学生中宣传教义吗？”他接着问。尤金娜回答说，宪法并不禁止这样做。随后，尤金娜被撤掉了教职。

这不是尤金娜第一次遭开除。因为坚持自己的信仰，她一生数次遭到用人单位开除。

尤金娜曾找老同学帮忙，说自己住的房间小得可怜，既不能工作，也不能休息。肖斯塔科维奇替她写了一封申请书，还去找了一些当官的，费了好大劲才为她弄到一套房子。然而不久，尤金娜又来找他，让他帮她再弄一套房子，说那套房子给了一个可怜的老太婆。

有人还告诉肖斯塔科维奇这样一件事。尤金娜向人借了五个卢布，说自己房里一扇窗子的玻璃打破了，冷风往里直灌。过了几天，借钱人去尤金娜家里，看到那扇破窗户用破布塞着，屋里冷得受不了。问她怎么没有换玻璃，她说钱给教会了。

在《见证》中，肖斯塔科维奇提到了尤金娜最让人担心的一件事。斯大林通过电台，要求录制尤金娜演奏的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唱片。后来，斯大林让人给她送来一个装着两万卢布的封袋。尤金娜给斯大林写了一封回信：“我将日夜为你祈祷，求主原谅你在人民和国家面前犯下的大罪。主是仁慈的，祂一定会饶恕你。我把钱给了我所参加的教会。”

在多少人都战战兢兢等待逮捕和枪毙的时代，肖斯塔科维奇称这封信是“自取灭亡”。然而出奇的是，斯大林收到了这封信，沉默许久，最后把它放在了一边。当斯大林后来被发现死在别墅里的时候，唱机上播放的就是尤金娜演奏的这首乐曲。

作为斯大林极其喜爱的音乐家，尤金娜只要稍微迎合一下，就能得到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但她却坚持自己的信念毫不动摇，宁可为此屡屡丢失工作甚至居无定所。

肖斯塔科维奇在回忆录中记述了尤金娜不少言行，却没有提到她对自己的遭遇发出一句怨言。对于尤金娜来说，最大的快乐不是生活的享受，而是以自己的勇气和艺术来见证那一位救主的荣光。

耶稣对门徒说：“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7:13-14）

每一个基督徒都该扪心自问，自己所选择的是哪一条道路？既然瞩目的是天上的国度，就不要为地上的得失而纠结烦恼。

就像以色列先知哈巴谷所说的那样：“虽然无花果树不发旺，葡萄树不结果，橄榄树也不效力，田地不出粮食，圈中绝了羊，棚内也没有牛；然而，我要因耶和华欢欣，因救我的神喜乐。”（哈3:17-18）

生命的价值在哪里？为了更好的生活，还是为了更高的喜乐，这是一个不该回避的问题。

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想起有多少才情横溢的朋友陪我一同走过青春岁月。遗憾的是，其中的绝大多数都丢失了自己的梦想，在世俗生活中载沉载浮。欣慰的是，在走向更高的喜乐中，我拥有了很多新的同路人，还有像尤金娜这样的圣徒像云朵一样陪伴着我们。

后记：去年曾写过一篇关于尤金娜的文字。最近重读肖斯塔科维奇的回忆录，再一次为尤金娜所感动，就从一个新的角度---信仰和生活的关系，重新审视这个拥有“基督教思想家”称号的音乐家，向她致以敬意。文前音乐就是莫扎特《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