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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聆:我们仨|散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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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母亲去世后,姐妹俩照护如今年过九旬的父亲。追忆50余年间家庭的悲欢离合,作者感叹“因着在永恒里的盼望,我们仨的世界里总有一股温柔坚韧的爱,将过往织成一张网……”


我们仨


“需要再上一次厕所吗?”


“上次帮你买的拐杖呢?”


“还有手机,别忘了!”


眼看聚会时间迫近,坐在驾驶座上的妹妹已经等得不耐烦,我搀扶着父亲好不容易迈出家门,才两步,老人家突然想到什么,要折回去:“欸,那顶棕色贝雷帽忘了戴,去帮我拿一下!”


“时间来不及了!我们今天就不要戴了,可以吗?”我捺住性子,像对待孩子般解释。


“就这两步路,我自己进去拿!”老人家固执得很,从年轻到现在,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尤其在穿着搭配上,94岁的他依然有自己的品味与坚持。父命难违,做女儿的只好边咕哝边折返回家帮他拿帽子。 


等三人在车里坐定,互望彼此,不禁哑然失笑。妹妹一身核桃衬衫裙装,我一件浅褐色毛衣,老爸帅气的夹克是沙漠黄,底下穿了桃花心木色的Cole Haan皮鞋,三人像事先约好般,从头到脚把大地色系穿上了身。


“欸,快来不及了!”我边帮父亲系好安全带,边敦促妹妹开车上路。


因疫情关闭的教会三个月前开始微解封,实施有限度的实体聚会。平常只能线上交流,在家里“闷”了两年的父亲,终于可以回到熟悉的教会,和弟兄姊妹们面对面问安打招呼。因年纪缘故已经不开车的他,只好靠女儿每周日回家带他上教会。


我们仨,妹开车,我坐前面,父亲坐后面。


父亲身上的夹克是三年前圣诞节为他买的。买的时候咨询了我们家“时尚警察”——妹妹,哪个颜色最适合老爸。“他衣柜里好像有两件杏黄色上衣,这颜色大方又好搭,就棕色吧!”


棕色,简单温暖,有家庭的味道,也带出怀旧的情感。

十八岁离家,经历三次战火(二战、朝韩战、越战),辗转流离三个国家后,中年独自到北美打天下的父亲,一生故事充满翻江倒海的经历。晚年能够安舒度日,想到日后的景况喜笑,实在是造物主极大的恩典及赏赐。


几年前,父亲在出版的自传《晚霞无限好》里写道:“如今,笔者已进入日暮之年(当时他87岁)。回首来时路,经过多少风雨,也有阳光,满心感谢上帝引领,带我安居美国洛杉矶,美梦成真。”  


等三人

在车里坐定,

互望彼此,

不禁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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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NEVER FAILS


岁末年终,在氤氲着咖啡香与肉桂香的季节里,忆及三十年前初初来美时,母亲在台工作,父女三人在异国文化中一面求生存,为生活及学业打拼,另一方面要学会接纳与包容彼此,才能共同筑梦。


承载现实压力的父亲,为了多赚点钱,超时加班工作,带着疲惫的身心灵回到家,碰上当时处于青少年叛逆期的妹妹与我,很容易在言语上擦枪走火。亲子关系的紧绷状态,经常导致情绪失控场面。


有一次,父亲要求我们把成绩单给他看。当时学校成绩都拿A和B的妹妹说什么就是不给他看,他气到举起手要打人。因为闪得快,妹妹躲过了,但是父亲发怒时的狰狞面孔却烙印在她心底。


上大学后,有一天父亲接妹妹下课,在车上训斥她,为什么每天都穿同样一套靛蓝色毛衣,“家里没钱给你买别的衣服,非得穿这件吗?”两人大吵起来,妹最后被轰下车,打电话向同学求救。


父亲从小在农村长大,又少小离家,在动荡的成长过程中与自己父亲的互动多是负面记忆。他21岁时只身从冲绳岛到台湾,在府城(台南)定居工作并遇见我的本省母亲,生下我和妹妹。


越战期间,被任职的航空公司派驻西贡与芽庄。一去就是八年,刚好是我们小学到高中阶段。孩子在最需要父亲的青春期,母亲兼父职带着我们走过,因此爸爸与我们并不亲。


父亲被派调外站时,母亲每年会带我们到西贡探望父亲。当时,上早班的父亲经常在天未亮时就要出门。出门前,每每用力亲吻我们脸颊。我们在睡梦中,被胡渣刺得哀哀叫,却逗得父亲种下更多吻在女儿脸上。想象当时的他,多希望能把妻女带在身边,而不需要年年寄一张“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卡片。


成长于台湾升学主义挂帅的年代里,我和妹妹曾经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天之骄女,除了把书念好之外,什么事都不用做。母亲甚至不让我们进厨房一步,天塌下来有她顶着。


移民美国之后,父亲变成监护者与领路人,一边戳破我们的粉红泡泡梦(以为到美国后仍可以继续当娇娇女),一边让我们看见现实的骨感:我们必须打工与他分担房租与家庭开销。


有几度妹妹交不出当月房租,被他严厉咆哮的画面历历在目。每每他冲我们发脾气,总觉有一股一股的火焰从他身上那件霁虹色外套底下冒出来。


来美前习惯了妈妈、妹妹和我的三人生活;来美后变成爸爸、妹妹和我的三人世界。


主日上教会是刚到美国时老爸立下的规矩。听说上教会的孩子不容易学坏,因此严格规定我和妹妹周日必须和他上教堂做礼拜。


当时我们的交通工具是一台鹅黄色六缸二手福特车。爸爸开车坐前面,我和妹妹坐后面。急性子的他出席任何场合都要提早,因此每个主日早晨都为出门一事叨叨念念。他可以为此发怒开骂,到教会的路上我和妹妹便噤声无语,如此度过许多寒暑春秋。


每每他冲我们发脾气,

总觉有一股一股火焰

从他霁虹色外套底下

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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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NEVER FAILS


在台湾公家服务的母亲,退休之前当了近十年的“空中飞人”,每年休假两次飞到美国与家人团聚。爸爸开着他的福特“老黄”,载着我和妹妹到机场接母亲的画面犹在眼前。简单的四口小家庭,无论在哪里,人齐了就是幸福。


记得有一年圣诞晚餐,我们应邀到爸爸超过半世纪交情的好友薇薇恩家做客。在一张发亮的浅褐木餐桌上,隐约闻到蜜蜡和薰衣草香味。


母亲穿着枫色丝绸上衣,炙热烛光闪耀,映照着她刚染过的浅棕色头发。当时我们初到异乡,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看见边桌上的榛果、杏仁、核桃和光滑的巴西果,跃跃欲试。


火焰摇曳中,爸爸与同样来自上海的好友畅谈往事,母亲坐在一旁聆听。木头桌子发亮,透着温馨的色泽,微微映照出母亲细致的脸庞。当时的我,好盼望母亲能够留下来一起生活。缺了母亲,总觉得我们仨的世界不圆满。


五年前,一场骤病带走母亲,也带走了爸爸的一部分生命。追思会后,象征母亲岁数的80只白鸽在众人注视下一齐从鸽笼冲出,飞向天际。天地悠悠,从此我们只能在缅怀与祷告中思念母亲。同时,回到母亲退休前,爸爸、妹妹和我的三人世界。


过去,我们三人去机场接母亲。


如今,我们三人到墓园看母亲。 


木头桌子发亮,

透着温馨的色泽,

微微映照出

母亲细致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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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 NEVER FAILS


疫情期间,宅家防疫令发布后,独居又属于高危险群的父亲哪里都不能去,我和妹妹每周固定回家探视,带食物及生活所需品给他,陪老人家吃一顿饭。


本来还自己开车上超市、买报纸、偶尔与球友喝咖啡的他,如今被强制规定乖乖待在家里,唯一的户外活动范围是社区小公园,出门得戴上口罩,全身武装,以防病毒入侵。老人家难免心中惆怅,忆起青春往事及母亲在世时的静好岁月。


“唉,这种日子不知道要拖多久?”坐在凉椅上,面对庭院里小鸟啄食的他经常这样感叹。


为了慰藉父亲心灵上的匮乏,我们为他下载所有社交软体:微信、Line、脸书、Zoom视讯软件,老人家无一不有。


然而与朋友在线上交流与互动,终究隔了一层银幕,少了些温度。我知道他最珍惜的仍是两个女儿愿意抽空陪他吃饭、聊天与祷告的时刻。


我们仨的世界里

总有一股

温柔坚韧的爱,

将过往织成一张网

……

///


LOVE NEVER FAILS


随着母亲的离世、父亲的老迈,我和妹妹也已步入中年,进入人生下半场。面对一个衰老的肉身,我们同时也在面对自己与他生命中所有过往的记忆——包括一切幽微曲折和无法说清楚的故事。


美国诗人爱默生说:“在我们背后的,及在我们面前的,相较于在我们内心的,都属芝麻小事。”(“What lies behind us, and what lies before us, are tiny matters compared to what lies within us.”)


因着在永恒里的盼望,我们仨的世界里总有一股温柔坚韧的爱,将过往织成一张网,网里有和乐融融的时光,有冲突争吵的回忆;有平和用言语沟通的时刻,也有对沉默不语的接受与宽容。


在这条照护的路上,靠着主的恩典,我们依然能优雅地缓缓前进。日出,日落,我们仨。



作者介绍

语聆

创文公关同工,前新闻主播/记者。目前为《真爱家庭》杂志、《神国》杂志采访及撰写文章。




                                                                                        整理人:恩典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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