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武教授精彩点评

谢谢赵晓博士邀请我来对陈志武教授的讲座——云上学堂：陈志武等顶尖学者共同揭秘金融、经济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上）做一个点评。我非常喜欢听陈志武老师讲课，我们两人都在人文经济学会里担任理事，互相接触比较多。

陈志武教授有极高的经济学素养，他把很多问题都能放在经济学框架里来讨论，而且这种讨论对他来说都是非常严谨的，很有意思。他今天的讲座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把宗教问题也能放在经济学的框架里来讨论。

陈志武教授今天讲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话题，本质上，我理解他这个话题是在讲基督教对人类文明所产生的影响，当然他所选择的维度是，基督教从教会组织和市场经济这个角度来谈教会怎么组织资源、整合资源和建立秩序的问题，非常棒。

▍用石门坎这个地方发生的事例，回应志武教授的讲座。

陈志武教授说的是，基督教教会通过跨血缘的信仰方式，通过组织资源和建立秩序的方式来重新解决信徒和教会之间的关系问题。石门坎其实是个非常典型的例子，1904年传教士伯格理走进苗寨的时候，那是个非常贫穷的地方，当时的统治者把这部分人归在“生番”。所谓“生番”，就是化外之民，所谓化外之民，就是不在政府的教育计划和税收计划覆盖之内。政府不对他们征取税收，也不对他们承担教育义务。这样一批“生番”的存在，如果没有柏格理这样的西方传教士到他们那边去，将会是长期处在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非文明状态。

当基督教传播到石门坎以后，给这个地区带去了两个东西：一个是把现代教育体系嵌到古老的苗族族群，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是把基督教的信仰带到了石门坎。用基督教信仰改造了古老的苗族。

从1904年以后大概不到20—30年时间，石门坎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被称为“西南文化高地”，称为“海外天国”。我不详细展开这个例子，但用这个例子呼应志武教授所说的问题。今天陈教授主要是从经济的角度讲解，其实，基督教所带给石门坎的还有教育。陈志武教授讲的教会通过募捐、通过对贫困实施救助，在石门坎这种方式有没有呢？有。但更主要是通过教育来改变，对石门坎地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教育，当时那里的人不认识字，柏格理去帮他们创造了苗文。通过苗文来办学校，通过苗文来编制贫民阅读课本，来进行大规模的扫盲活动。通过苗文翻译《圣经》。

当时的苗族对教会的信赖，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教会让他们认字，让他们读书学习。学校办起来以后，一个苗人小孩用九斤包谷抵一学期的学费，如果是基督徒家庭会得到优惠，只需要七斤包谷。

当年飞虎队的成员飞越腾冲驼峰死亡航线，飞行员被敌机打伤了降落在石门坎的，他以为无法生还，可是在田里遇到农民竟然可以和他用英文交流。现在看，你觉得很奇怪，但那时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从1905、1906年石门坎已经是双语教学，既讲汉语讲苗语也讲英语。双语教学、男女同校，所以说教育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纬度。

石门坎还有一个生动的例子可以回应陈志武教授，他们在有灾情的情况下，是通过教会来组织赈灾的。严格意义上讲，当时政府是没有能力覆盖到这个地方的，没有一个政府力量作为公权力来组织民众，而这些角色都由教会来完成。譬如说1921年，这个地方有个大灾荒，教会就通过以工代赈，你帮教会做工，教会就给你发粮食，用做工赚到的粮食度过灾荒。今天在石门坎看到的像游泳池、大片森林等等，都是那时以工代赈的成果。通过教会组织金钱去买粮食，通过粮食的发放带动做工，而这些做工都是非常有益于后代的。比方说植树造林，今天看到的大片大片的松树林，都是百年以上的，就是那时候种出来的。

所以我非常赞成陈志武教授的分析，他所谈的七个问题都是很有道理。我在石门坎做了多年公益，可以用这个鲜活的例子来证明，的确基督教教会在组织社会资源当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回应陈教授讲到犹太人放贷的问题。

我们知道，基督教发源于犹太教，他们有很多共同的东西，比方说创世学说、比方说圣教历史，这些他们都是共同的，但是基督教和犹太教之间又有非常强烈的冲突。这个冲突表现在基督教从犹太教——这个追求民族解放的宗教，转为一种普世的宗教，是从旧约到新约的一个过程。新约才成为一个普世的宗教，就是基督本身，把犹太信仰普世化。

• 犹太人为什么一直干放高利贷这个行业？

据我了解，因为在欧洲的中世纪有两个背景。第一个背景，放贷是一个非常可耻，非常邪恶的产业，没有人愿意去做这种事情；第二个背景，中世纪所有的行业都是由行会来组织的。就是你要进入这个行业，首先必须要进入到这个行会。行会非常重要，我们知道共济会就是一个行会。由于犹太人受到别人的鄙视，受到别人的欺凌，受到别人的排斥，所以没有哪一个行会愿意去接受犹太人。大量的行会对犹太人是关门的。

怎么办？譬如我想去卖丝绸，有丝绸行会。我想去做石匠有石匠行会。我想去卖羊毛，有羊毛行会。这些行会都不让犹太人进去。那么犹太人只有去干那种谁也不愿意干，谁都认为是特别龌龊特别可耻的这个放高利贷行业了。所以犹太人并非他愿意去放高利贷，而是因为所有的行业对他们关闭了大门，他们不得不去干那种被别人看来非常鄙视、非常邪恶的行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背景。犹太人在整个千年的历史当中，一直是受到贬低。

我们知道曾经全世界排犹，纳粹希特勒虐犹，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马丁.路德的影响。陈志武教授也讲了，马丁.路德的文章写的7条。因为对犹太人这种极端的鄙视，我们以前读过的文艺作品，小说，像什么欧也妮.葛朗台等这些人，全部都是犹太人形象，都是放高利贷，其实就是把犹太人妖魔化。

这种把犹太人妖魔化是建立在宗教冲突之上的。因为当年犹太人赞成把耶稣处死。

• 犹太人主张处死耶稣的背景。

犹太教在后期的时候，教团内部发生了分裂，形成的几个派别，一个叫撒都该派、一个叫法利赛派，一个叫艾赛尼派，这三派人分别是有不同的属性。

当时第二圣殿还在，在圣殿里面掌握宗教祭祀大权的就是撒都该人。撒都该人处在整个犹太教团的上层，所以这帮人相对来讲比较保守。另外一派法利赛人，称为文士，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法利赛人处在中间阶层，靠社会比较近，所以法利赛人对整个犹太的社会变革比撒都该人有更深切的感受。法利赛人更加主张宗教内部的改革。显然在这两种人当中，撒都该人占优势地位。法利赛人成为中间，还有一层就是艾赛尼派，艾赛尼派相当于什么呢？就是普罗大众，农民，苦力劳工，就是最底层的那些人。耶稣大约是属于艾赛尼派里面的成员。

罗马人占领了以色列以后，为了镇压犹太人叛乱，在公元70年把圣殿给摧毁了。提多对第二圣殿的彻底摧毁造成了一个很大的变革，就是撒都该人所立足的圣殿不存在了，撒都该人渐渐退出舞台。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将法利赛人的竞争对手干掉了。这种情况下，法利赛人兴起来了，法利赛人兴起，就是文士逐步掌握了整个犹太教的主导地位。

当圣殿没有的时候，如何在没有圣殿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一种虔诚的信仰？在这种情况下，犹太宗教发生了一个极大的变化！就是犹太人从圣殿之民成为圣书之民，这个圣书是什么呢？这个圣书就是以《摩西五经》，犹太人称为妥拉，为核心逐步形成的新的《塔木德》典籍，犹太教在这个时候完成了一个重大突破，就是从圣殿犹太教变成了拉比犹太教，拉比和圣书成为犹太教的中心。

犹太人在公元70年以后，进入1000多年的大流散时期，为什么历经千年流而不散？就是因为法利赛人对整个犹太教实行了最重要的改革，就是因为犹太教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跃迁，就是因为拉比犹太教的形成，这个民族在离散，在流亡，在全世界逃亡的过程中，他们始终有一种核心，这核心就是圣书，就是拉比。他们团结在拉比周围，团结在圣书周围，他们用犹太会所取代了犹太圣殿。回头去看法利赛人，在整个犹太教改革过程中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 坚决主张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的是谁？

就是法利赛人。刚刚陈志武教授有一张PPT，他念了一段话，就是罗马总督彼拉多说的，他是不愿意来干预犹太人的宗教事务的，因为罗马人对犹太信仰没有兴趣。所以当耶稣被送到彼拉多官邸的时候，彼拉多把案子退回去，退哪去呢？退到希律王那去了，他觉得犹太人的事情你们犹太人自己弄好了，不要弄到我这个地方来。

但是希律王也不愿意去处理这个事情，这明显是两边得罪人的事情，要么得罪法利赛人，要么得罪艾赛尼人，所以他采取了一个圆滑的方法，又把耶稣退回到彼拉多的官邸里面去。

所以彼拉多说的那段话，就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洗干净自己的手，其实就是表示彼拉多不愿意为这件事情手上沾血。我彼拉多不愿意去参与你们的事情，是你们说要把耶稣钉上十字架，你们要来承担责任，法利赛人当场表示：是的，我们承担，并且我们的子孙也承担。这就是整个犹太人后来在大流散过程当中，在欧洲国家遭到驱逐、遭到屠杀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人们认为正是因为法利赛人，他们杀死了耶稣，他们态度坚决地把耶稣送上了十字架，可以说，耶稣之死，并非希律王所为，也并非彼拉多所为，最主要是法利赛人所为。

为什么法利赛人这么仇恨基督耶稣呢？因为法利赛人当时已经掌握了犹太宗教的话语权，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中坚的力量，怎么突然在加利利湖那个偏僻地方，艾赛尼派里面来了一个小人物。从来没听说过一个木匠的儿子，他说他是耶稣，他说他是弥赛亚！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就是个骗子嘛，他如果是弥赛亚，我们还吃什么饭呢？所以法利赛人坚定不移地要把这个骗子铲除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耶稣送到罗马总督那里去，开始是说他想做犹太人的王，彼拉多说做王就做王吧，跟我没什么关系。后来他们又以煽颠罪把耶稣送去，说他想颠覆罗马帝国，这完全是骗人嘛！

耶稣被钉十字架之前彼拉多问他：你想成为犹太人的王？耶稣说的非常重要一句话就是：我的国不在地上。这就是基督教的唯灵主义，基督教的彼岸精神。基督教从犹太教的民族解放宣言，变成了一种唯灵主义的宗教，变成一种追求全人类精神救赎、灵魂救赎的一种宗教，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

好了，我简单说到这里。非常感谢志武教授，感谢赵晓和王教授你们组织的这个活动，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