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开车，拉着我去儿子家看孙女。

这是一个春天的黄昏。打开车窗，风凉爽舒适，已经没有了寒意，橘红的阳光映在我们脸上。

路边的草丛已经绿了，紫荆、碧桃、樱树生出花苞，眼看着就繁花满枝了。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刚和妻子见面时的情景。那也是一个春天的黄昏，然而，已将近三十年了。

那时还年轻，现在两鬓却有了白发。

孩子感觉不出时间有多快，青年人也不易觉察。过了中年以后，就会察觉到时光的易逝，随着年龄增长，时光也仿佛越来越快。

据说老人去世前，一生的往事都会在眼前过一遍。对于临终的老人来说，一生快如闪电。

我的书橱里有一本很小的书---《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这是日本俳句大师小林一茶的作品选。

小林一茶是江户时代最后一位俳句大家，与松尾芭蕉、与谢芜村并称日本古典俳句三大俳人。

小林一茶自幼丧母，半生流浪。知天命之年返乡成家，二子一女还有妻子都先于他离开人世。他的人生充满悲苦。

在《俺的春天》中，小林一茶如此叙述丧女之痛：

她母亲趴在孩子冰冷的身上呻吟。我了解她的痛苦，但我也知道流泪是无用的，流过桥下的水一去不复返，枯萎的花朵也凋零不复开放。然而，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断解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之结。

在《漫长的人生归途》中，美国作家葛尼斯也提及了小林一茶的遭遇。

悲伤之际，小林一茶去找一位禅师，向他请教如何面对人生的苦难。

禅师说：“记着，世界是朝露。”

按照禅师的说法，人生无常，不过像一滴露水，欢喜也好，忧伤也罢，很快就会消失。一个真正的智者，当心无挂碍，不为世间的悲喜所惊扰。

回家后，小林一茶写下这样一首流传广远的俳句：

        我知这世界，

        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葛尼斯评价这首俳句说：

尽管诗作纯净，充满美感与哀愁，但倒刺仍然力道十足。世界是朝露，世界是朝露，首行朝着一个方向，表达出禅宗的说法。然而，然而---末行朝向相反的方向，表达出为父、为夫、为人的心肠。他被忧伤所困，为至爱所苦，只能向幽暗之处苦苦呼唤，这是禅宗无法抵达之处。难怪许多追求禅宗思想的西方人，在读了小林一茶的诗作后，纷纷走了回头路。

在这些走了回头路的西方人当中，也包括葛尼斯自己。他曾在中国生活十年，浸淫佛学，后来又在喜马拉雅山麓的里希克虚，受教于一位印度古鲁（教师）。但是后来，他从禅宗面对苦难那种完全超脱的心态中抽身，直至在基督信仰里找到心灵的安慰。

若无基督身上伤痕，谁能安慰人类身上的伤痕？若无基督死而复活，谁能胜过死亡的困境。

就像妻子所说：“时间过得真快，三十年如一日，幸亏我们有了永生。”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

诚然，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这个世界或许如露水般短暂。但露水一滴的世界，足以容纳一粒生命的种籽。

这粒种籽会生根发芽，生出一个永不凋零更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