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期丨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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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全家一起参加教会举办的营会。主要讲员曾经是美式足球明星，如今牧养一个知名教会。我很好奇这个人怎么会变成营会主讲。很快，即使像我这样年仅十五岁的男孩也看得出来，营会充满了许多阶层，营会主任跟那位主要讲员一样是大人物，再下来是领诗和带活动的人。营会辅导里的阶层区分很明显，因为比较重要的辅导会在休息时间聚在一起，热烈讨论教会的政治生态，一个个都目标远大、冲劲十足的样子。他们很少利用休息时间跟参加营会的人相处。

带领我那一组做早间讨论的，是一个不大重要的辅导。营会开始的第一天，在我们结束小组讨论去吃午餐的路上，他叫住我，问我是否已经接受基督成为个人的救主。我诚实回答说，我已接受基督。接着他问我是否持守晨更，我茫然摇头，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是晨更。于是他邀请我跟他一起晨更。我们到一个小礼拜堂去，他教我一个简单的方法读经祷告。圣灵的能力与我们同在。那一次经历到晨祷的力量之后，这种经验就未曾离开过我。

从那时起，我就感受到一股左右拉扯的力量。我想成为教会里的重要人物，但我又厌恶那个体系对人的轻视和排挤。

教会有大有小，有些牧者蒙召去大一点的教会，并且拥有牧养大教会必备的恩赐，有些牧者则蒙召去服事较小的教会，同样也具备恩赐；这是事实，我对这一点没什么意见。

牧者之所以会出问题，往往是因为贪求，想要待在影响力大的地区，站在重要的大讲台上，却没有考虑主的意思是什么。这是偶像崇拜。我们需要听听上帝透过耶利米对巴录说了什么话：“你为自己图谋大事吗？不要图谋！”

大多数牧者都会拒绝顺着位阶一路往上爬的念头，却不觉得自己追求宗教专业的职业生涯规划有什么不妥，其实后者只不过是攀登位阶的委婉说法而已。

努力往上爬的牧者会毁掉自己的家。这类牧者安排家庭生活的时候，处处以自己的事业为中心。在考虑要不要换到一个更好的职位时，只会肤浅地衡量这是不是神所定的恰当时机，却不管这样的变动对家人有何影响。配偶和孩子每晚都被孤伶伶扔在家里头，为牧师的明星光环付上代价。然而最糟的还是有一天配偶和孩子终于醒悟过来，发现他们的牧者父亲或母亲只不过是一名渴求权力的宗教专业人士，而不是委身于耶稣的仆人，他们自己的信仰因而干枯萎缩。

有时我不禁好奇，到底是努力往上爬的牧者毁了自己的家庭生活，还是家庭生活很糟的牧者会把心思都用来往上爬？喜欢往上爬的人不懂得爱，只懂得利用在他们生命中出现的人。所以那些很难去爱别人的牧者就转而追求往上爬，因为往上爬总是比爱别人要容易得多。

现今大教会的运作模式，多是由领袖来关怀牧养教会的同工群，这些同工再分别关怀牧养他们所负责的会众。但是如果教会领袖是靠努力往上爬的方式才升到这个职位，这套模式就行不通了，因为这样的“牧者”其实不会牧养，只知道怎么利用别人。如此一来，倾注生命去服事会众的同工自己反而得不到牧养，只是不断被迫更努力工作，让教会持续增长。

假如同工本身也是努力往上爬的类型，情势就不同了。他们渴望领袖催促他们更努力工作，让教会的人数增长更快。他们希望自己被视为有生产力的人。既然他们不懂得爱，自然也不希冀领袖的关爱与支持。而且坦白说，因为他们大多没有亲密的家庭生活，所以自己也希望每晚都被派出去打圣战。

每一位牧者都必须在“往上爬”和“爱”两者当中做出抉择。我试过很多次，但我从来无法把野心与爱心融为一体。每当我努力想当个大人物、盘算着怎样往上爬，我就没办法爱妻子，没办法爱孩子，没办法爱朋友，也没办法爱我的会众。每当我努力往上爬，我就切断了自己与爱的连结，而爱正是传道事奉的力量源头。为了让自己能够爱人，为了跟随耶稣，我必须从层层位阶的梯子上走下来。

属肉体的我是一个努力往上爬的人。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见识过这种事，也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认同这样的做法，并且学会个中技巧。我一次又一次逮到自己在往上爬。然而，属灵的我是一个牧者，我同样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人好好地牧养过，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见识到好牧者，并且很早就认同那些奉耶稣基督的名来关怀照顾我的人。长久以来，我一直在牧养人，我知道爱的力量有多大。我真是一个分裂的人啊！从小在教会长大的我，既继承了教会的生命，也继承了教会的咒诅。

我必须在往上爬和爱之间做出抉择。我的内在既渴望要往上爬，也渴望去爱。我一生都必须不断为自己往上爬的欲望忏悔，也必须不断回转归向上帝的爱。往上爬的试探，症结在于魔鬼灌输给我的谎言，骗我相信在往上爬的同时还是一样可以去爱身边的人。这谎言以我为中心，把我的自我意识喂养得越发壮大，以为自己可以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在筹谋职业生涯发展的同时还能事奉主，以为自己强壮得足以应付这两者之间的差异。

往上爬的野心，在刚开始的时候，往往轻得彷彿只是一场白日梦。白日梦的幻想会发展成一个谎言。我们以为自己可以暂时偏离爱，偏离十字架的道路，只不过是沿着阶梯往上爬一下下罢了。然后我们会对自己说：我很快就会回归爱的生活，只要我先换到好一点的环境，站上大一点的讲台，领到多一点薪水，赢得多一点名声……只要在阶梯上再爬一下下就好，之后我就可以有时间好好去爱人了。而这一切，都是从俯首听命开始。“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每个人都想抄捷径。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捷径。我们都喜欢廉价的爱，厌恶重价的十字架。当我们给人大开方便之门，拉拢人走捷径，其实是在哄骗人远离在基督里的生命，而这样的做法会毁了我们。

表演、管理、辅导咨商这三种活动，在各自的领域内都很有效，但对牧养事奉来说，这些活动会成为方便的推托之辞、立即见效的毒品，提供短暂的满足，铺出绕过十字架的捷径。

有一个症状足以显示出我们其实是在为会众制造捷径，这个症状就是“太忙”。举例来说，我每天光是用辅导协谈就能填满许多时段。大家都相信咨商就是万灵丹，却不喜欢去找专业的心理辅导师。因为专业辅导太花钱，而且会被问些令人难受的问题。

我所做的，则是把个人情谊、灵性指导、门徒训练三者结合。倾听他们。他们喜欢这样。但是当对话进行到要我提供解决方案的时刻，他们会发现我提出具体的道德要求，而且还要求得很高。我会告诉他们，针对他们的处境，耶稣说过什么话，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罪悔改，开始跟随耶稣。我当然会体贴那些受过严重心理或生理虐待的人，我曾把许多这样的人介绍给合格的咨询师，然后继续我对他们的牧养关顾。然而很多来找我辅导的人，都想要快速解决问题；他们希望我指出一条可以绕道而行的路，一条通往幸福快乐的捷径，不必努力过有德行的生活，省掉作耶稣门徒所要付上的代价。

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过分着重心理治疗，人人希望有专家为他们服务，好让他们感觉舒坦些。一生跟随耶稣、达成祂的要求、降服在圣洁上帝的主权之下，这些事对当今大众已不再有吸引力。大部分美国人接受意见调查时，都说他们相信十诫，但是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背出十诫的内容，真正有心切实遵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们想要我为他们服务，却不愿听我劝诫他们，不想在人生丛林中紧跟基督的脚步，过有纪律的门徒生活。

我从来没听过哪个牧者说，他因为忙着祷告，所以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我只听过牧者说他们因为忙着辅导、忙着安排敬拜特会、忙着管理教会，所以没办法多花时间祷告。

还有别的捷径是会众希望我们提供的，例如，人需要敬拜上帝，却希望用娱乐表演来取代。无聊的毛病在现代社会蔓延，人们不计任何代价也要纾解无聊感。所谓用娱乐的方式敬拜，意指利用刺激兴奋的宗教仪式，让中枢神经系统暂时解除无聊感。

娱乐是被动的，是“带领敬拜的人”施加在参与敬拜的人身上的效果；敬拜则是主动的，需要由圣灵发动与带领，是一群感恩的会众，为着圣洁慈爱的上帝，在其中倾心竭力。如果我们娱乐大众，教会就会增长。如果我们带领人敬拜，教会可能反而开始萎缩，直到组成分子都是想要敬拜的人为止。这样教会才有机会在以敬拜为前提的基础上成长。

或许，会众最常要求的捷径，就是他们其实需要被牧者领导，但却只想被牧者管理。绝大多数的牧者都以为管理就是领导，但是会众知道其中的差异。他们不想被领导，只想被管理。管理与领导的差异可以简单用一句话来总结：人们不愿意被带领走过死荫幽谷，他们只希望有人帮他们把死荫幽谷处理掉。

教会的领袖与会众应该一起走过群体生活中每个丑恶不堪的阴暗面。基督徒生活不是为了避开危机，而是要走过这些泥泞，这才是真材实料地活在基督里。

领袖如果想当管理者，就会把教会当作人事组织、当作一个公司，对教会资源做各种抽象分析，包括教会的优缺点、目标、达成使命会遇到的阻碍等等，然后拟定一整套行动计划，好充分发挥优点，尽量减少缺点，克服障碍，完成使命。

从管理的角度来看，教会所面对的缺点和阻碍从来就不是教会的罪。在管理的模式下，教会根本没有罪，只不过是由于生活在混乱的世界里，而成了浑沌世界的受害者罢了。教会的缺点和阻碍都来自在世的生活，因此，各种管理计划的目的，就是要让教会明白该怎么超脱这个一团糟的世界。洞察世事到了顶点之后，一套管理计划于是诞生。

下一步，企图成为管理者的领袖需要把这套管理计划传授给整个教会。此时，同工们必须用炫目的PPT、海报和推介词，把这套管理计划“推销”给会众，以此控制众人。所有成员必须放弃自己的意愿——不是为了委身于教会的使命，也不是为了委身于教会的主，更不是为了任何悔改或任何实质行动，教会成员必须放弃个人意愿，只是为了坚定委身于这套管理计划的推行，视之如信仰规条。

我自己曾花了好些年，努力向教会推销各种管理计划，如今我确信，教会成员一旦相信了某套管理计划，整个运作过程也就到此结束了。我不认为真的有人想去实行那套计划，大家只是想要相信各种计划而已。所以大家才那么喜欢开会或是参加研讨会。其实根本没有人期待这些计划真正实行，我们只是想要体验“相信这些计划会有用”的感觉，这样大家就可以继续一起生活下去，无须冒险，无须传福音，更不用认罪悔改。甚至一些教会的领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会众开会、制定计划来缓解他们身处权柄位置对神的亏欠。

我们以为自己缺乏安全感所以才去迎合群众。我们为自己脱罪的说辞是我们也需要受人欢迎、受人喜爱。然而，逢迎笼络不是心理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我们是因为不想陪别人一起走十字架的道路，所以才迎合众人想要走捷径的欲望。我们就跟我们服事的群众一样，自己也想要抄捷径。耶稣受魔鬼试探，叫他从圣殿顶上往下跳，就能激动群众的情绪，吸引注意。魔鬼诱惑耶稣作一个速成速效的弥赛亚。他诱惑耶稣远离十字架的道路，去迎合群众，为他们提供一条通向荣耀的捷径。

最终，会众的灵魂，因为牧师拉拢逢迎会众而渐渐失落。教会需要的是牧者用爱心领导教会认罪悔改。教会需要的是教牧领袖拒绝抄捷径，有勇气容让教会受苦。如果领袖走捷径，上述一切都会失落。如果领袖带领教会偏离了十字架的道路，教会就不再是基督的身体了。

（本文摘编自《牧养的艺术》（The Art of Pastoring），大卫·韩森（David Hansen），校园书房2014年1月出版，标题为《境界》所加，有改动）